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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时期天一直阴沉沉的，有些冷也黑得早，社员们吃过晚饭都提心吊胆地集中在高老五伯父家院子开会。这是全村最大的一个院子，这些年的社员会几乎都在这里开。今天整个院子阴森森的，社员们都相见不语，脸冷冰冰地悄悄地一个挨一个往下坐。大家是怕那个李组长还是怕那些积极分子，都争着往后面坐；先来的人本来已经坐在了墙跟底，但后来的人还是要往他们后边插。这一来院子中间的空地自然大多了。院子西南角那根拴牛桩上，挂着一盏不大的煤油灯笼，暗昏昏的灯光映照着这一大圈愁眉苦脸的与会者。

    李组长扳着面孔宣布开会，说今天仍然是拔白旗的会。现在全县大跃进的形势大好，处处都在反右倾鼓干劲，那些反对大跃进的白旗，一个接一个地被拔掉了，阻碍大干快上的绊脚石一块跟一块地搬开了。你们公社的书记，社长，各大队的书记、大队长，都被撤职送到大炼钢铁工地上劳动改造去了。所以你们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李组长这时候已经自得地飘飘然了，斜着眼睛看了看高队长，美美地吸了一口烟，又双臂抱在胸前，右脚稍伸向前，脚尖像在打拍子似地一点一点的，仰面缓缓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然后突然大吼道：“把那个反对大跃进的人给我揪出来！”早已站在高队长身旁的两个大个儿积极分子，猛地将他推到院子中间，他晃了几晃才站稳。

    “还有那个阻碍运动的挡箭牌，你也给我站出来！”李组长的命令一出口，人们都惊异、疑惑地满会场搜视着谁是什么挡箭牌？牛志坚忽地往起一站，掷地有声地说：“站出来了，我就是运动的挡箭牌。高山边的运动没搞好，责任在我身上，与高队长无关。”他主动站在高队长面前，显然要一身担当，保住高队长。

    全场异常的森严、寂静，人们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高队长和老牛，都为他俩的冤枉愤愤地捏着一把汗，生怕这伙跃跃欲试的“小鬼”们对他俩下狠手。李组长看高山边人仍然不发言，就向他那些积极分子摆了一下头，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争抢着向这两面“白旗”开炮：你们完不成交铁任务就是反对大炼钢铁，就是反对大跃进，如果都像你们，我们能超英（国）赶美（国）吗？粮食亩产过不了千上不了万，就是反对多快好省的总路线，就是反对建设社会主义！你们这么干，我们还能实现共产主义吗？反对大跃进，反对社会主义就是反革命！

    这一通大道理大家没听懂，但反革命可是阶级敌人啊，是判刑、坐监、劳改的啊！社员们吓呆了，高队长和牛志坚更是顿觉天旋地转，不仅自己身陷火坑还苦害了王书记他们。就那么一口铁锅，怎么招来了这么大的祸？他俩后怕、着急、气愤、愧疚。

    李组长接过这些干将们上纲上线批判的话题，指着高队长喊道，你抗拒大跃进有办法，抗拒拔白旗更有绝招。上次安排了个疯婆娘辱骂领导，直接把矛头对准县委，这是罪上加罪！

    “你！……”焦天喜婆娘一跃起身，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就被她老公公转身一把拉得坐下来：“你还敢再添乱？”这位谁都不怕，处处显威的人，对公婆等老人的话却言听计从，只好把这口气咽在了肚子里。

    “牛志坚，不要以为你是战斗英雄，什么都敢挡；你敢挡敌人子弹是那个年代的事，现在不行！阻挡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是反动行为。今天我们就要把你这个挡箭牌扳倒，把你这杆白旗拔掉！”李组长越批越有“理”，越批嘴劲越大。那些积极分子齐声高呼“拔白旗，插红旗，拔白旗，插红旗”！为李组长助威。这一声接一声的大喊大叫，把那些正在妈妈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孩都惊醒了。顿时会场里小孩的哭叫声、哄孩子的拍喊声、人人怨恨的叹气声，还有邻近几家的狗咬声混作一团，气得李组长再跺脚、再喊再骂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宣布散会，说明天继续开。

    鸡已经叫过头遍了，社员们都疲倦得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地离开了会场。但高队长还直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当听到有人喊“散会了你还站着干啥”，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牛志坚一把拉起来说：“我是个啥挡箭牌，这箭没挡住倒害得你和王书记都受罪了。”高队长满脸泪水说：“牛哥，是我没本事连累了你，整得你陪我受这冤枉罪。”一些没有走的社员都说，老牛就是我们的遮风避雨墙，就是一面硬邦邦的挡箭牌。他们再批斗，我们都站在你跟前护着，看他谁敢动你一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