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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还没亮，牛志坚就到高队长家商量如何应对今晚的批斗会。他说看来这场运动来势不凡，你我都难逃此劫，一定要有从长受罪的准备。他笑着给高队长教怎么站着省力，怎么偷着换脚不会晕倒。高队长说有你在身旁，我就心正胆壮，啥场面都能应付。他把老牛送走后就开始练站立，练如何交待问题——既要保护社员利益又要保住牛哥这块牌子，既要坚持原则又不要轻易激怒李组长和他的积极分子。所以他请婆娘学着李组长和积极分子的腔调批判他，他学着一遍又一遍地作检讨，惹得儿子儿媳妇捂着嘴笑。

    晚上社员们都向昨晚开会的地方集中，李组长派人来说今晚的会不开了，要牛志坚和高队长明天中午到张塬畔队里参加会议。这一下可把社员难住了，在本队批斗有个一差二错还有社员保护，到外队有谁管呢？好多人说不行，咱们偏要去，绝不准他们胡整。高队长和老牛怕他们去干出出格的事，都坚决不准他们派人去，但一些人还是硬跟着去了。

    张塬畔会议有两个队的社员参加，但全大队的批斗对象都来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一个不缺地都提前到了。社员们在队里的打麦场上坐了一个大圆圈，批斗对象在社员面前站了一个小圆圈，每人身后都跟着两名威严的积极分子。高队长想，今天和五类分子站在一块挨斗，就意味着咱真的成了阶级敌人了。他看了看老牛，人家昂首挺胸，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其他干部都惊异地瞅着牛志坚，心想人家连长征红军的战斗英雄都敢斗，咱真的怕在劫难逃了。

    李组长宣布开会，他还是那么激动，那么声高气粗，说今天是拔白旗的现场会，就是要你们亲眼看看张塬畔人是怎么搞运动的；听听人家的呼声，体验体验人民群众的威力。接着使尽全力大吼一声：“把反对大跃进的反动分子给我揪出来！”两个积极分子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张塬畔队长推到会场中心，即批斗对象站的那个圆圈的中间，把头朝下一压，叫他低头弯腰接受批斗。

    这张塬畔人还真的和高山边人不一样，队长还未站稳就有几个人抢着发言，他们激愤地指着队长揭批他不好好收交社员家的废钢铁，还骂大办食堂要饿死人，讥笑粮食亩产超千过万斤是胡吹冒聊的屁话，还替阶级敌人呜冤叫屈，说工作组收废钢铁时，把地主分子张立仁家女人的耳环都拿去了。还没等队长张口，那几个发言的就和积极分子一涌而上，将队长围在中间你推过去他掀过来地进行轰斗。这队长个子大，只几下就倒地了。他们边喊边拉起来再轰再斗。眼看就要出人命了，一个老党员大吼一声，扑下去爬在队长身上，声泪俱下：“他没有错，他是个老实人，你们要打就把我打死算了！”这突如其来的救护和凄惨的哭喊，如晴天霹雳，一下把整个会场炸哑了，就连那些积极分子也都愣住了，李组长再喊也没人往起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党员之举给群众撑了腰，壮了胆，都哗地一下站起来大声斥责：人家就是犯了法也是犯的国法，你们有啥权利随便打人？李组长一看张塬畔人也变了，只好宣布斗争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牛志坚。那些积极分子和张塬畔那几个发言的，都好像对老牛有千仇万恨，个个那么激愤，句句都上纲上线，批牛志坚以功臣自居，靠他胸前那两个牌牌，处处阻挡大跃进的滚滚车轮；他不要高山边人上交钢铁，影响全大队全公社任务的完成；他反对粮食亩产超千上万斤，想叫人民挨饿受罪。牛志坚就是总路线的挡箭牌，就是大跃进的拦路虎，就是社会主义的绊脚石，……。他们把一串串罪名，一顶顶大帽子都扣在牛志坚头上，又用对张塬畔队长的手段轰拉打斗。只一推一掀，牛志坚就倒在地上了。高队长学着那位老党员的做法，也过去抱住牛志坚说：“我们队的任务没完成是我的事，他不是干部，与他有啥关系？”这伙失去理性的人哪听你的，大喊“起来起来”，但高队长却死死地爬在牛志坚身上，偏不让他起来；跟着高队长和老牛来的那些社员，一齐涌过来手拉手把他俩围起来，向来好抱打不平的复员军人高峻山，把拳头举得高高地吼道：“还要打他们吗？来吧！”

    眼看要出事了，全场的人都惊恐地站了起来。“你们这……”，李组长刚一张口，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猛跳下车子，一把将李组长拉在一边，态度严肃地说了几句什么又跨上自行车走了。只见李组长点头哈腰地边应承边招手将他送走，转过身子说：“念起他是个残废军人，今天就饶了他吧，你们高山边来闹事的听清楚，咱们以后再算账！”然后宣布散会。

    今天李组长那出“杀鸡给猴看”的戏，被老党员和复员军人搅局了，他不仅没出这口恶气还来了个猛刹车，这使人都感谢那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要不是他来得及时，今天一定打起来了。再说这没黑没明没长没短的批斗会，何时才是个头儿？就为这个牛牌子，咱跟着陪这罪干啥？贾三贵直接去问高队长为啥要护着牛志坚，他叔父还伙同几个人说，咱这儿解放前不安稳，现在还不得安稳，都是牛志坚惹的祸，干脆另选个队长把这个老牛赶回他们江西去。从此，这几户人都不理牛志坚了，高队长骂他们是有利欢喜无利愁的小人。

    高山边人还忧心忡忡地等着李组长来“算账”，怎么二十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事后得知，那天那个骑自行车的来给李组长传达了县委一个紧急指示，说有个队的队长是个复原的残废军人，拔白旗中被轰拉打斗得受不了而上吊自缢了，上面正在追究这事。县委要各工作组注意工作方法，坚决制止此类事件发生。为此李组长哪敢不猛刹车，牛志坚和高队长也因此而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