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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拳两胜 · 第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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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拳]

    老天,没见过男人这么哭的,像死了爹娘样。他一哭,我就没辙了,干瞪眼,急得直搓手。按理说,这么个下雨天,又是夜里,该是生意兴隆时,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大红袍开了三个月,财气不旺,顾客稀落,现在进来的这两拨竟是寻衅找茬的,想骑在我头顶撒尿?真是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哦。算了,他哭他的,我还得干我的正事儿。哭吧,哭得天昏地暗,账面上的钱还得一个子儿不少地撂下。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那个乡巴佬叫兔子。他一旁的女人拉架时,就这么喊他。泥腿子进城,不知天高地厚地坐进来,当我这个门脸是大排档呀?抠着精脚丫子,喝着一盆面汤,有头有脸的顾客谁还敢进来?苍蝇是有的,绿头苍蝇,苍蝇被炒熟了就是一粒花椒,我就敢背着这个牛头不认赃。

    怎么,他又敢叫板?

    嘴上打了补丁,一个天生的兔豁豁,领上这么一个长相乖巧的媳妇,蔫人得福,真就造反?说实话,空气里都是苍蝇,冷不丁炒进去一只,也不是要命的事。要是他当初私下里挑出来,换一碟也成。谁知这狗日的兔子竟敢亮开嗓门,站在大厅里瞎嚷嚷,明摆着,他是要砸我的场子。我已经够走背的了,前几天,卫生防疫和工商税务部门的联合查了一遍,罚走了执照。我气血攻心,现在还没调理过来哪。

    瞧瞧,一帮子服务员都袖手旁观,贴着墙根站,脸上笑嘻嘻的,睁眼看着这台戏,没一个人站出来替我帮腔。他妈的!吃我的,喝我的,挣我的,到头来都是撂下碗骂厨子砸锅台的烂货,没将我放在眼里。我盯着桂桂,眼睛里喷火,她倒没事人儿似的,一嘴一个哈欠,能将肠子都崩断。我的眼神带毒,今天非要和她作个了断才行,叫她滚得远远的,别在我面前出现。妈的,桂桂举着苍蝇拍子,有气无力地扇着空气,要在挑衅我。

    他妈的,我恨这个小骚狐狸。

    要不是桂桂这个小骚狐狸,肖刚也不会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招谁惹谁了?一进餐厅,我就盯住桂桂,她一口一个哈欠,能将上门的财气都吹跑了。我几次都想打发她卷铺盖走人,可狗日的肖刚却不同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肖刚和桂桂有了一腿,早搞上了,我是最后一个明白真相的傻X。但我奈何不了肖刚,店是他盘下来的,资金也是他垫付的,他是幕后的老板。我被逼上了墙角,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我也不是吃素的软蛋。我只能软处取土,下坡里撵乏兔,对桂桂开刀。

    下午,肖刚全坦白了,跟我料想的一模一样。

    谁都有邪性的一招,我能例外么?跟平时一样,进餐厅时,我脸上没挂啥表情,故意端着架子,看她们一帮人怎么演戏。我盯住桂桂,她前脚出了厕所,我后脚跟进去。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嫌恶心,更不为拉屎撒尿。我蹲在马桶边,拎着笤帚拨拉了几遍垃圾篓,想找出桂桂的罪证来。果然,天遂人愿,我找见了一块新鲜的卫生巾,上头的血迹说明了一切。我盘算一阵,它不可能是那个乡巴佬的媳妇进来丢下的,她那个出身,该用不起安尔乐吧。桂桂是最大的嫌疑犯,刚才她进去时,手里就捏着一团不明不白的东西,我有数。那一阵,我真想坐在厕所里大笑。

    我想唱一首臭烘烘的歌,熏死她。

    如此一来,桂桂想讹诈肖刚的险恶用心就不言自明了,她的白日梦做过了头,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几天前,她竟跑到肖刚面前,用怀孕来要挟他。桂桂的算盘太精,她想替换我,执掌大红袍的权利哦。

    现在,桂桂有啥好说的?肖刚能有啥推辞?下午时,肖刚哭丧着脸告诉我桂桂讹诈他的事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肖刚本身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成不了多大的气候。我离婚后,糊里糊涂就和肖刚搅在一起,压根儿没想撬翻他的小家庭,搞垮他的账户。肖刚在一个政府要害部门当个小头目,他提议盘下这个店,叫我辞掉幼儿园的工作,经营这么个破餐厅。起初,我还当是他对我有份感情,后来一瞧,绝对是黄花菜凉了。

    肖刚下了跪,对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扇自己的耳光。肖刚说,桂桂扬言去他单位上揭发,一告一个准,她还敢去医院验证肚子里孩子的DNA。肖刚慌了,很多天也不敢带客户来餐厅消费,门庭冷落,冰箱里都馊光了。肖刚让我出主意?妈的,床上舒坦的是他,床下遭殃的是我。

    我恨不得掐死自己。

    这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放?我还算不算大红袍里的老板,还有没有一点点尊严?她是个出苦力的下人罢了,得靠我吃饭,现在却骑在我的肩膀上,这算哪门子的邪神哦?当初,肖刚把桂桂领回来,叫我安排她作了大堂经理,人模狗样的。现在,我总算明白过来了,桂桂是肖刚从夜总会挖来的,本身就不正点儿。

    我笑了半天,也解气不少。我盯着桂桂丢下的罪证,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检查完,我就丢进垃圾篓里,心里头有了主意。我也邪一次,偏不给肖刚挂电话,给他报告这个新情况,叫他吃定心丸,我得叫他付出一笔高昂的代价来,记住这个教训。我刚要开门,却发现垃圾篓里不对劲,一堆胶卷横七竖八地卧在里头,不是柯达富士,就是说不上名字的洋牌子。我很疑心,一个餐厅哪来的这些玩意儿?

    我抽开一卷,黑的;又拉开一卷,妈的,还是黑糊糊的。一想,原先都被我一马虎曝了光。我抽断了十几只胶卷,都是一色儿的黑,便蛇样地丢在地上,懒得去收拾它们。天上掉下这样的玩意儿,谁说得清?

    今天是啥日子,怎么和我的星座格格不入?一进大厅,那个兔子就跳了脚,搛着一只熟苍蝇跟我挑衅。这还不算,又走进来一个黑黝黝的家伙,脸像抹了锅底的油灰,搁在非洲大陆,能算是一个小白脸罢。我被夹在两头,像风箱里受气的老鼠,一个嚷嚷着苍蝇,另一个堂而皇之地要吃霸王餐。我绝对得背着牛头不认赃,死硬到底。还好,兔子狡黠地坐下了,黝黑的男人一哭,我就交回了照相机。我环住臂,怔怔地站在大厅里,眼里的两堆火越烧越旺。

    菲林是啥?妈的,明显是来栽赃的么。

    非洲小白脸哭得情不自禁,趴在几只油腻腻的菜碟上,身上乱抖,像有多大的委屈似的。我闹不清他的意思,天生的秃舌子,半截舌头不管用。他想把照相机抵押下,还是别的啥意思,叫人搞不明白。那一刻,我当然不明白这和厕所里的胶卷有关。他哭得很凶,死了爹娘样地哭。下午时,肖刚也这么哭来着,还扇自己的耳光。一听男人哭,我就心烦得要死。我沉住脸,虎视着一旁桌上的兔子——妈的!乡巴佬艳福不浅,勾上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女人。盯上一眼,我就明白是他媳妇。难怪这家伙火气大,在这号漂亮女人跟前,再软的男人都能一下子硬起来。

    那一束麻花辫真是好看,乌黑油亮,像抹上一层蛋清似的,发质太柔顺了。要不是吵嘴,我真想上前摸上几把。妈的,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现在算是毁了。年轻时,我也梳过一年麻花辫,人精神着哪。

    这么思想时,狗日的兔子重站起来,举着筷头,又搛起了菜里的一只红苍蝇。兔子红了眼,吼叫说:“啊是,又是一只,这是卖的吃食吗?是猪肉片子吗?”

    “妈的,这是一只花椒。”我坚持道。

    兔子递近我鼻尖上,翻着白眼:“我认得花椒,花椒是树上长下的,树上长的花椒能有腿有翅膀吗?”一句话呛住我,我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巴望着这个乡巴佬赶紧识些趣,掉屁股走人。我寻思,趴在桌上哭的那家伙会更难缠,我得腾出手来对付他。我说:“妈的,人和人都长相不一,花椒和花椒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呀?”话未讲完,那个麻花辫的女人抢过来,横在我和兔子当间,将一个脊背对着我。听不出他们在嘀咕啥,但能瞧出来,兔子这狗日的很倔,非要讨个公道。笑话,我上哪里去要公道?公道多钱一斤?我还想大街小巷去找公道他妈来,替我捶这孙子,出几口恶气呢。

    我怔怔的,盯着那一束油亮的麻花辫,越看越心疼。先前,我也有这么一根麻花辫,一顺到底,比她的宁好不差。女怕嫁错郎,我和以前的那个太监鬼去街道办事处离掉的当天,我就铰掉了一头乌发,卖给了做假发的,才找回来十几块。我在幼儿园里带大班,幼儿园隶属一个厂矿企业。本来效益凑合,一月能有个稳定的收入,吃不饱,但也饿不死。谁知一把手东窗事发,领着一帮喽罗坐了监狱后,企业一夜之间便垮掉了。破产评估小组进驻后,我就认识了肖刚,一来二去,我和他就黏糊在一起,不明不白地勾搭着。肖刚叫我辞职,一走了之。我狠狠心,就和幼儿园说拜拜了。

    骗你不是人,我的头发就是那一阵变的质,毛毛草草的,发质很糟,发梢也分了岔。加上大红袍的经营状况也不怎么理想,我就破罐子破摔。一发狠,我去美发店染了色,将自己的形象弄得不三不四。

    我妈活着时说过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兔子也不例外。我偃旗息鼓了,欣赏着他媳妇的麻花辫,可兔子这东西却不依不饶,又跳起脚来,一把拨拉开麻花辫,冲到我跟前,举起筷头上的那只苍蝇恐吓我。猜猜看,兔子竟敢说:

    “我去告你。”

    哎哟,吓死姑奶奶我了。我冲着兔子吐吐舌头,恨不得啐他一脸恶痰。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你一个进城务工的泥腿子哪。我退后几步,想将他的嚣张气整下去,所以脸一沉,义正词严地说:“别骗吃骗喝,苍蝇是你丢进去的,想逃单呀?”

    “我愿意吃苍蝇?”兔子幼稚地问。

    我耸耸肩。

    “妈蛋,苍蝇是吃屎的,你诬陷我?”

    我点头,又重复一遍先前的话。兔子急了。他撤回到桌前,将两只熟苍蝇尸体摆在一块,又跑过去拉扯那个黝黑的家伙。央求说:

    “大哥,大哥你给做个主,评评理。”

    黝黑的人抹着腮上的泪,双颊哆嗦不止,脚上灌了铅。兔子火上浇油,生拉硬拽的。黝黑的人短了半截舌头,竟也说不出话来。他结结巴巴叫着魂:

    “……菲…林。”

    兔子问:“大哥,你说啥?菲啥?”

    “……菲林!”

    菲个屁!我牙齿里说。我环住臂,倚在旁边的桌上,真想隔岸观火,瞧他们怎么出得了我的这个门槛。黝黑的人太懦弱,捧住脸,祥林嫂样地叫唤个不停。就在这时,事情突然变了,兔子这狗日的一扭头,冲到柜台前,顺手举起了菜刀。兔子将小拇指嵌在桌沿上,将明晃晃的菜刀横上去。

    “妈蛋,你们这家黑店咋啦?大哥他中毒了,啊是?”

    墙根里看热闹的桂桂忽然开了口,一步三摇地跨上去,像个老板娘那样,对着气急败坏的兔子,风骚地说:“咋的?中毒又咋了?”

    兔子红了眼:“妈蛋,大哥他脸都毒黑了,你们下了药?”

    更意料不到的事出现了。桂桂转身,迈着淫荡的小碎步,一点也没将我放在眼里,径直走近那张桌前,端起那碟菜,不闻不问地吞了下去——连同那两只熟苍蝇。

    我恶心。

    尾声 冶平平一扬头,将一根油亮的麻花辫甩在前胸,埋头说:“啊是,不知道咋的。他们像北山人喝酒划拳一样,三拳两胜罢。”

    “那就一拳一拳地说!”警察笑道。

    — 全文完 —

编辑:张楠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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