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中年之后,杨小亮才终于感悟出母亲的随和善良,还有在待人接物方面的宽容大度,以及居家过日子过程中的低调和忍辱负重精神,与她自己还有她的子女都非常有益。
母亲没有读过一天书,也不识字,但她懂得的事理却很多,而且还能用普通民众的白话传授给子女们。另外她也影响着身边的许多人,比如有的乡亲,互相之间或许就因为某一件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了,母亲就会走过去拉走其中的一位,同时还会劝说着另一位,你也少说一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要吵到这样的程度。许多次,杨小亮知道,母亲还会替他们中的某一位做出一些付出。有句话母亲经常会挂在嘴边,说“人在做天在看,修行可是在子女这边等着呢。”
小时候那会,杨小亮并不懂得“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的含意,更不懂怎么能扯上了修行?而且还是在子女这边。
那一年与村里的几个孩子去水库洗澡,杨小亮与其中一个叫“大头”的孩子,忽然滑进水库的一道深沟里去。是大头先滑进去的,杨小亮当时只是想去救他,结果两个人一下子都没了影。那里的水很深。杨小亮记得特别清楚,他一脚踩下去时,身子一歪就失去了重心,随后水就没过了他的头顶。本来几个孩子都能搂两下“狗刨”,大至也能游出去十几米远。这时他也顾不过来大头了,先是猛搂几下使头部露出了水面,又顺势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朝水浅的地方游过去,然后脚就踩到了硬底。
几个同去的孩子,这时已经高声呼喊起来,说大头淹着了!大头淹着了!那声音似乎一直在杨小亮的耳边回响,他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经历记得那么牢。剩下的几个孩子只是在喊叫,谁都不敢朝大头落水的方向游过去。平时大家也是互相的提醒,千万不要往那边去,那边的水太深了。杨小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知道除了自己别人谁都没有救人的胆量,如果自己再迟疑一下,大头的命可能就没有了。
大头这时也在拼命地挣扎,他滑进水里之后,先是呛了几口水,然后也是奋力地要游出水面,情急之下,一条脚突然就抽筋了。疼得他又喝了几口水,这时就觉得身子怎么也游不出水面了。
其实大头如果能冷静一下,他还是能够自救的,你一条腿用不上力的时候,用两只手也能游出水面,这时他的两只手已经不是在游动,而是四处乱抓,仿佛是马上要借上外力。而他越是这样,身子就越往下沉,喝水的机会也就越多。
杨小亮看到了大头的身影,他的手一下一下地冒出水面。杨小亮没有再迟疑,他奋力地游向大头,同时又呼叫着几个小伙伴,说你们几个也朝这边来,准备拉我和大头一把!
救落水之人,一般人都没有这样的胆量,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被垂死挣扎的人给死死地抱住,那时,十有八九就会与落水之人一起遇难了。杨小亮在游向大头的同时,他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怎么才能不被大头抱住呢?说时迟那时快,杨小亮也没敢朝大头伸出手去,而是围着他绕了一个弯,一只脚便去触碰大头的手,结果就那么一下,大头便抓住他的小腿不放开了。
杨小亮感觉到身子发沉,他便两手奋力地划水,终于带着大头游出了那个危险的区域。在同伴的帮助下,他终于把大头救了出来。其实这个时候大头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几个人把他抬上岸之后,又把他的下半身抬高,意思就是让他把喝下去的水再吐出来。杨小亮又一下接一下拍着大头的后背,众人也终于听到大头“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大头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于是几个小伙伴们便相互告诫,回去之后谁都不许说这件事情,孩子们也都怕家长的责怪。回到村子里,开始确实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有个小一点孩子,突然就说走了嘴,说去水库洗澡把人都给吓死了。于是大头溺水这件事情也终于露了出来。
先是大头的妈妈妙莲婶子来找杨小亮,说给他煮了几个鸡蛋,让他一定要过去吃。杨小亮当时跟着哥哥去放牛还没回来,母亲便和妙莲婶子说,一个小孩子,又没有赶上年节什么的,吃什么鸡蛋呀!妙莲婶子忽然就抹起了眼泪,说我也是刚刚才听说,那天要不是小亮他去救我们家的大头,我儿子就没命了!
母亲这才听说了几个孩子去洗澡发生了溺水事件。
妙莲婶子这一哭便再也收不住,母亲便劝她,说也是咱们这几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那要是我们家的小亮淹着了,大头在身边那不也得救他吗,他婶子你可别哭了!大头他也是应该活命,平时他和我们家的小亮在一起,那不是和亲兄弟一样吗?
这时杨小亮和哥哥便骑着牛走进了院子。妙莲婶子等他从牛背下来,走过来一把便抱住,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小亮啊,你可救了婶子命啊!你可救了婶子的命啊!
杨小亮当时还愣了一会,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救了妙莲婶子?他听不懂这个话。倒是母亲走过来解释了一句,说小亮,那天你救了大头,你妙莲婶子是感谢你来了。
这件事情过后,母亲也仍然把“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搬了出来,说小亮,你们以后要是再去水库那里洗澡,你就得多长个心眼,一定要嘱咐大家不要往深水的那边去,这个得长记性了!你做得对!不管做什么事情,那都是“人在做天在看”,上天都会在功劳薄上给你记上一笔。
也就是这一次,杨小亮听懂了母亲的意思,赶情是上天给自己记上了一笔。
高考之前的一天,杨小亮复习睡的太晚,倒下之后,他就觉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迷迷糊糊之中,忽然有人与他说,杨小亮!你妈妈是个善良之人,她有一件东西寄存在我们这里,你给她带回去吧!
接过来一看,那好像是一个红色的折叠在一起的硬纸板,杨小亮便随手打开。这一看不要紧,他便看清里面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就是“杨小亮”这三个字。他心里一惊,便睁开了眼睛。母亲这时也走进了屋子,说小亮,刚才我没有叫你,也是担心你睡不好觉白天上课没有精神头。
妈,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人让我给你捎一件东西,可那东西就像是一个请柬,里面还写了一些字,但我就记住了前面的那三个字,那三个字竟然写的是“杨小亮”。母亲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说小亮,你脑子和心眼一样都好使,估计是你能考上大学了。
妈,不是这么回事,我是说,人家说是你寄存的一件东西,可那里面写的却是我的名字。
那就对了嘛!小亮你想啊,当年你不就是妈肚子里的一个小东西嘛。
杨小亮没有再解释,他觉得与母亲也解释不清楚,再说下去,她一定又会说“人在做天在看”了。随后的高考,杨小亮果然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他也是那一年乡里唯一的一名考上大学的学生。
仿佛在遗传方面,母亲身上的各种优点都被杨小亮继承了过来,比如随和低调,勤奋朴素,还有在接人待物方面,他觉得母亲的宽容大度非常适合自己,与人相处时,一定要“与人方便”才能说得通。另外他也认为,父母肯供自己读书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自己也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不管日后能否考上大学,自己也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
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还经常会想起救大头的那件事情,所以在上游泳课时,他学得非常认真,因为有些时候,最关键的时刻只有那么一两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万一错了过去,可能就会让自己失望一辈子。
在读书时,杨小亮经常会沉思于某一个问题,他觉得与那次救大头的经历也如出一辙。后来他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思考问题的习惯,正是救完大头之后的那无数次的后怕引起的。所以在春节回家时,他便与母亲讲了自己的心里感受,说妈,你说的“人在做天在看”一点都不假,现在我也似乎看懂了这个问题。
参加工作之后,杨小亮经常会深陷于某一个问题,并纠结在那里一段时间,仿佛不想清楚了,自己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意思。比如找一位什么标准的女朋友?日后自己要朝哪一个方向去发展?以及自己的人生目标确定在什么位置上?他都会把其中有关细节考虑清楚了,并会认真地去落实。所以这么多年走过来,他并未觉得怎样的苦和累,已经写好的剧本,自己照着台词上面的要求去逐项落实便一帆风顺了。
妻子与杨小亮讲过这样一句话,我说杨大局长,怎么什么样的事情都难不倒你呢?
有什么可难的。他淡淡地说,有些事情在道理方面其实都非常简单,把其中的细节做好,一切也就OK了。
人到中年,也属于硕果累累的阶段,杨小亮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父母亲接到城里去住。这件事情既不要说得太清楚,也不要隐藏起来,但有些细节什么时候都不能公布出来。与妻子那边他说,我父母他们干不动地里的活了。另外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每人都出一点钱,那就把赡养父母的事情解决了。其实所有的花销都是他一个人承担起来的。
车子刚驶进村子,杨小亮就听见妙莲婶子在机井旁的田垄上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哪个丧尽天良的,我的花椒是在我家地里长着的,关你屁事了?……
妙莲婶子还是原来的那个脾气,一辈子也没有改掉。又有声音传来,“日你妈的,你把我的树给我弄死了?欺负我男人不行吗?狗眼看人低……”
下了车杨小亮才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谁把人家妙莲婶家的花椒树用硫酸给烧死了。也难怪人家骂得那么难听,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侍候好一棵花椒树那可太不容易哩,从当初的小苗苗经管过来,年年都要投入很大的精力,那些树可是乡下人的命根子!一下子就少了十几棵树,难怪妙莲婶子会骂得那么狠,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人家为什么会把你的花椒给弄死了,妙莲婶子,你怎么不说说这个问题呢?
妙莲婶子,你也别骂了,不管是谁弄死树,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杨小亮低声告诉她,说我家地里不是也有不少花椒树吗,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全都归你照看了!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要骂人了。
小亮啊,你说的这可是真的?那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要不妙莲婶子连活路都没了。妙莲婶子果然不再骂人,可她马上又提出了质疑,说那你爸和你妈能同意吗?
妙莲婶子,只要你不再骂人,我就做主了。杨小亮告诉妙莲婶子,说我这次回来,接我爸妈去城里,他们已经干不动地里的活了。
邻居茹仙娘仍然在一边高声地说话,一个屋里人,天天在花椒地里除草、施肥、打药,就是够辛苦的,男人常年在家睡大觉又不给她帮一下忙,一大家子全凭这几亩花椒树。这谁也真是,能下得了手?
杨小亮走过来,劝说着茹仙娘,说大娘啊,你也歇一歇,有件事情我还想请你帮忙呢。过几天我爸妈要请大乡亲们吃饭,你看看得摆几桌?然后还得请你帮着张罗一下,要乡亲们一定都要过来捧一捧场。
小亮,你这是啥意思呢,是有什么事情要大家帮忙吗?茹仙娘问,再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呀?
我的意思就是花椒树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你没看见我妙莲婶子已经回去了吗?杨小亮说。
这么大一件事,要是破不了案,以后谁还敢得罪人了?茹仙娘仍然不服。说要不就去报案,让县里的公安过来,我就不信了,你给人家的花椒树下了毒,你就能得了好!
茹仙娘说这话时,眼光一直瞄着松山叔家的方向,杨小亮便看出了问题,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得给压下去。
其实松山叔并不是那种惹事生非的人,一定是这几个女人与他计较的太深,惹得他实在没有了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杨小亮马上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年他去上大学时,松山叔还给自己拿出了五百元钱。就冲着他的热心肠,杨小亮也想替他打个圆场。
来到家里,杨小亮先与爸和妈把搬到城里去住的事情与他们讲清楚。显然一开始他们并不愿意接受,后来杨小亮又与他们讲了许多道理,说妈,过去你一直与我讲人在做天在看,那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做人和做事的机会?你和我爸也确实该歇一歇了。另外,到了城里,多余的话你也不要说,吃的用的也不要你操心,每天你和我爸只管去公园溜弯,然后就是吃饭和睡觉,以后你们就这样生活了。
至于家里的房子和地,也不用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就放在这里,至于以后值不值钱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杨小亮的安排爸和妈也只能接受,也是其他几个子女照顾不了他们的生活。
第二天的下午,松山叔忽然来到家里,他说了几句话,便和杨小亮说,我有话要和你讲。然后两个人便去了后山。这时杨小亮便什么都看清楚了,果然像自己猜测的那样,药死花椒树的事情就是他干的。
小亮,照实说呢,我确实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可妙莲她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家的两头老母猪都已经要生了,可突然就死在了窝里。连续发生两次这样的事情,你替松山叔想一下,我心里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后来我去乡里卖耗子药的地滩问过,咱们村就她妙莲一个人在那里买过耗子药,她和人家说,她家地里不知道从哪跑来了豆杵子,她还向人家问了得下什么药好?你说一下,我药死她家的十几棵花椒树这事做过了吗?
松山叔,不管怎么说,你药死妙莲婶家的花椒树都是你不对了。不过呢,这件事情赶紧翻过去吧,至于你家的两头老母猪,我是这样想的,损失就算在我身上了。以后你用我家的房子在村里开个小卖店,还有前后园子,也都由你来种,你也不要和别人结下什么仇恨,至于我妙莲婶那边,大不见小不见的,你也得让着她一点,好男才不和女斗呢。
与妙莲婶那边,杨小亮也说了许多好话,也是劝她与松山叔要搞好关系。妙莲婶自己也称认,说下完耗子药自己确实没有看好,另外也确实看见松山叔的的老母猪在下药的地方拱过,然后就回去了。当时她心里也是老大的过意不去,没想到另一个下药的地方,也让松山叔家的猪给拱了。
小亮啊,妙莲婶并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你想啊,本来我家的那几亩地就让豆杵子给害苦了,再说我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于是就没有承认是我给他家的猪药死的。
大家做邻居已经有几辈人的老关系,再说你下药那也得和大家讲一下,谁能不帮一帮你呢?杨小亮也劝妙莲婶以后做事一定要想到后果。然后就询问起来,说过几天我爸妈就要搬城里去住了,我家地里不是还有几十棵花椒树吗,妙莲婶你就先管着吧,收成归你,但树的所有权还是归我爸我妈。
请客吃饭时,杨小亮还特意安排妙莲婶子与松山叔坐一个桌上。喝上了两杯酒之后,松山叔自己就过意不去了,他突然站起来向妙莲婶子认了错:
妙莲,你也别和我一样的见识,你家那几棵树确实是我药死的。要不我家的花椒你随便挑,然后就归你了。松山叔讲的特别诚恳。
松山大哥,也是我在前面把事情做错了,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把你家的母猪给药死的,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以为把药埋在豆杵子的洞里就没事了。可我返回身的功夫,就瞧见你家的老母猪歪歪斜斜地朝家里走去。
现在我也服气了。松山叔说,确实是“人在做天在看”,我做的亏心事情太多,遭报应了。以后我改。
杨小亮便劝他们,说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大家都得替邻居们先多考虑一下。
回城里的路上,杨小亮与爸和妈又讲了许多以后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再次思考起妈曾经讲过的那句老话,从哪个方面都是“人在做天在看”,有些结果不一定能马上体现出来,但因果关系还是存在的。比如“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因果关系,还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也是因果关系,还有很多,人也终究要朝高处走,而水也一定会往低处流,其中的道理也非常简单。
现实中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讲的都是客观规律。
做人,不管在什么时候,谁都不要把事情做的太过分,得饶人处且饶人!
作者:杨维
杨维,笔名智者无言,深爱文学,徜徉在文学的海洋中尽享其乐。在生活中也仔细品味,采撷生活点滴纳入笔端,以我眼观大千社会,以我心感沧桑世事,以我笔传心声。行文之路漫漫远兮,惟愿执着探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