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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节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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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亲情,许多方面的事情至今我都无法解释,也理解不了。比如弟弟景卓,他突然间就离开了人世,也离开了父母和我,中间那个过程非常短暂,当时还没有等我反映过来,他已经被陷阱里面的那条蟒蛇缠绕了起来。而我与他也就永远地分开了。

  十几年的时间,仿佛时时刻刻,景卓都没有离开过我,他就隐藏在我身边,可我就是找不到他。而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他就会突然喊叫我一声,“哥哥救我!”再后来我似乎就理解了,那可能就是一种幻觉。可以这样认为,景卓离世那一刻在我脑海里面刻画的太深刻了,我如何都涂抹不下去。也可以这样认为,景卓的离去,我感到深深的自责,所以景卓才会跟在我身边。

  其实爸爸妈妈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不管到什么地方去,你都不要带着景卓,尤其不能带着他去大河里面洗澡。”妈妈还特意嘱咐过我,说景宇,妈告诉你,景卓他的生命力没有你强大,你看他手上的那些纹路,生命线非常短,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还特意看过景卓手上的纹路,围绕着他大拇指的那条纹路确实非常短,刚从手掌那里进来就突然没有了,仿佛是被谁拿走了,或者就是他自己没有保管好,不经意时就给弄丢了。妈妈说的话,景卓自己也加了许多小心,夏天不管天气有多么炎热,他也一定不会跟着我们这些淘孩子们到大河里面去洗澡。他自己也说过,到大河里面去洗澡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很怕死,因为他讲过这样的话,说哥,我手上的这条短线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手里的那条线怎么就那么长呢,我也不想死呀。

  可能是说得次数太多的缘故,另外景卓他也一直活的挺好的,时间长了,我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但我如何都没有想过,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而景卓又正是死在了我的眼前,那个场景至今还在我眼前晃动,仿佛刚刚才发生过一样。

  那一天到来的不是很突然,与平常的日子差不多一样。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火热的太阳挂在半空中,即使到了晚上,也仍然热得人睡不着觉。所以我们那些淘孩子们才突然做出一个决定,准备去后山的窑洞那里去探险,并且事先还仔细地商量了。后山窑洞那里有个地道口,是因为平时人们总在那里取土,小山坡便塌陷下来很大一大块,地道口也就随之裸露了出来。平时我们很多人都去过那里,洞口长年都冒着寒气,仿佛里面有个冷库。我们这些淘孩子们其实就是想钻进洞去避一避暑气。

  我们商议时并没有被家长发现,我们是在村口的大榆树下商谈的这件事。

  我负责带手电,但最好还得有两个火把,万一手电不管用了,火把就能把我们带离出来。我向同伴们发着号令。

  小强你负责多带一些碎石块,我们俩跟在大家的身后,每走一段路都要摆放好三个碎石块。胖墩嘱咐着小强。

  那你是干什么的?小强显然不服胖墩的安排,说人家景宇还准备了手电呢,你怎么什么都不想干呢!

  咱们俩是一组的,我也要准备石块,可我的兜太浅了。胖墩为自己辩解着。

  我和狗剩子准备火把,我家有麻杆,我给狗剩子也准备一捆。三小子将火把的事情落实下来。

  其他人,你们都要管好自己的嘴,回家和大人什么话都不要说。我嘱咐着众人,说小一点了孩子就不要跟着去了,谁都不准带弟弟妹妹,人多了太麻烦。

  有一个孩子此时正隐藏在大榆树下的庄稼地里,他就是我的弟弟景卓。晚饭过后,他听到我和胖墩的一段对话,于是偷偷地就跟了过来。景卓心里这时已经盘算起来,明天上午,我得远远地跟着你们,等到你们钻进了地道,我就随后跟进去,不让你们发现就是了。

  对孩子们来说,这是美好愉快的一天,假期也确实没有太好的去处,趁着没事,到地道里面去探险,既抵消了暑气,又能满足一下好奇的心理,孩子们一拍即合,谁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走在路上时,我仍然安排着众人,说一会进洞之后,大家不要太分散了,互相都要照应着一点。走在前面的人,你们一定要把路探好,看不清深浅时,一定要停下来,或者用木棍探一下深浅,觉得没有问题了,再朝前面迈步,我拿着手电前后都照着一点。另外胆小的人,你们就跟在后面,但你们最好能扯住前面的那个人,实在跟不上时,你们就招呼一下前面的人慢一点走。

  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后山,在离窑洞口不远时,有人就发现了景卓的身影。

  景宇,后面有个人跟着我们,好像是你们家的景卓。三小子走在后面,他在弯下腰系鞋带时便发现了景卓。

  我停下脚步,回身仔细看了一会,但始终没有看到景卓,于是就吩咐小伙伴们,说你们快点走,千万不要让景卓跟上我们。

  从后山到窑洞口已经很近了,另外也没有了庄稼地的遮挡,尤其是从窑洞到地道口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这里的山路非常好走,小伙伴们听到安排便飞快地跑步前进。我又看了看身后,仍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便转身朝着小伙伴们追了过去。就在跑近地道口时,有人便告诉我,说景宇,你们家的景卓跟来了。

  因为地道口非常开阔,景卓显然没处躲藏了。我便瞧向了弟弟,想告诉景卓,我们是要到地道里面去探险,你不要跟着我们。景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也害怕跟不上众人。

  景卓,地道里面太危险了。我只说了这一句。

  哥,让我跟着你吧!昨天我听说了你们要来地道这里探险,我兴奋的一宿都没睡好觉。景卓知道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再返回去。他便把语气尽量地压低,说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景卓,那你就跟在胖墩身后,你要记住,在后面千万不要走偏了路。我确实不想让弟弟的出现给小伙伴们增添任何的不愉快。便又告诉胖墩,说你在后面照顾着一点景卓,平时他没有出来过几次,有些事情他都不懂。

  在钻进地道口时,我又嘱咐了景卓一句,说景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们这一次走进去多远谁都不知道,另外,你的身子一直都很弱,万一你要是被冻感冒了,妈又得骂我了。

  没事呀!景卓显得有些不服气,说不就是钻地道吗,我和三小子他们放牛的时候都钻过了一次。

  那回去之后,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妈知道了。我再一次嘱咐弟弟,然后便把手电筒打开了。

  妈总是骂人,你就当没听到不就得了吗。景卓的领会仿佛更深刻,说妈都不止一次地说过,说我活不过五岁,可我现在都九岁了,让妈给说的我现在连学校里面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没有再理弟弟,因为在前面探路的几个人已经在呼喊了。

  地道口很狭窄,一次只够一个人通过,再往里面走,还有大概一个一米多高的台阶,所有的人都得爬上去。再往前走,大家就得互相搀扶着,然后又转过一个弯,也就正式地进入了地道。地道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照到的地方才露出一点点白光。里面很宽阔,只是所有的景物都非常的黯淡,手电的亮光向四周慢慢渲染,直至黑暗,走进去还不到五十米,就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这时前面的人已经停下来,大家都在等着我来安排。我也很犹豫,到底走那条路呢?

  就走右边这条路吧,我很快就拿定主意,觉得右面的这条路比较宽,行走起来比较方便。众人也都愿意听从“孩子王”的意见。大家从右边进发,但躬着身子穿梭在黑漆漆的地道里还真是不好受,有人此时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但谁都不敢表现出来,谁都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又走了好长时间,前面出现了一个朝下的圆洞口,手电筒照下去,还有台阶供人踩踏,我率先下去了,大家跟着,战战兢兢地踩着台阶缓慢下降。又是一段黑漆漆的通道,大家紧跟着我的步伐,这场探险目前已历时一个多小时。此时,在黑暗中前进大家谁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眼睛却看得越来越清楚,手电筒的光芒已在迅速减弱,白光已转为黄光,眼睛直视手电筒的小灯泡,也不会感觉到刺眼,大家知道再不出去,我们就会被黑暗吞噬。

  我自然知道这一现状,但我并不提及,因为有一次我曾经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来到过这里,后来也是因为手电筒没了电,众人这才撤离了出去。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继续前进,前方好像有亮光透进来,而且越来越明显。有人主张先关掉手电,还有人说,出口就在前方,大家也都随之兴奋起来,并欢快地奔向光明。只是,这里并不是出口,我站在最明亮的地方向外望去,这是一座大山的中部,向上看,只有高耸的墙壁,向下看,一阵眩晕,可是前方的景色却让众人都惊呆了。另一座大山就在面前,翠绿的树木镶嵌在黄土高原的沟壑中,一道淡绿,一道深绿,可惜的是我不会画画。我站在一座大山的中部纵览着另一座大山想,纵身一跃会不会有神仙来接住呢。

  就在想入非非的时候,一起同行的孩子已经有人很急躁地说:“我们还是赶紧找出口去吧,要不待会手电没电了,大家可都出不去了。”我点点头,同时也收回了心思,带领大家原路返回,因为走过了一次,半个小时的时间大家就出来了。在离出口不远处时,大家都激动地跑向洞口,突然的亮光让人的眼睛很不适应。一阵眩晕过后,我也终于回过了神来,怎么不见景卓的身影?我匆忙拨开人群,呼喊着景卓的名字,没有一声回应。

  胖墩,看见景卓了吗?我又想起进洞时的安排。

  刚才往回返的时候,我还看到他跟在身后的,后来我就没有注意。胖墩累得满身是汗,显然他什么都说不清楚。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呀!我的眼泪已经流淌了下来,同时又再次钻进洞里。这时,同行的钟杰说,要不我先回去告诉你爸妈吧,然后你再进洞去找景卓,估计他是掉进陷阱里面去了。

  钟杰说的陷阱,我也知道,我还在地道里面亲眼见到过。地道在黄土高原这里很常见,过去的那些岁月,人们为了躲避强盗、军阀的巧取豪夺,很多人家都挖掘地道。抗战爆发之后,人们又改进了地道,不仅可以躲避危险,还可以与日本人周旋,地道里面的情况更是错综复杂,有些地方还设置了陷阱,陷阱里面一般还会放置利刃,让掉下去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听到钟杰的建议,我冒出了一身冷汗,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我再进洞去找找,万一景卓越只是走迷路了,我就能把他找回来。

  “小卓,小卓……”我边朝地道里面小跑边呼喊着,可就是听不见有人回应,“我是哥哥呀!”我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只能继续大声地呼喊。忽然听见弟弟景卓的声音了,很微弱,但在这宁静的地道中仍旧很有穿透力。我顺着声源跑去,很快就发现弟弟景卓掉进了陷阱里面。我把手电筒往地洞里面伸了伸,依稀能够看见弟弟背靠在一块石头上,陷阱里好像也没有布置器具。可是陷阱很深,周围也没有台阶,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也上不来。景卓突然大声尖叫起来:“哥哥,救我,救我……!”我把头往下一伸,一条似父亲胳膊般粗的蟒蛇吐着火红的蛇信子正舔着景卓的脸庞,随后就将他缠绕起来。吓得我直接晕倒在了陷阱口。

  我清醒过来时,钟杰和他的父母都已经赶来了。我是被父母唤醒的,此时身上仍然还冷得不行,全身哆嗦。另外从母亲万分恐惧的尖叫声中,我明白弟弟景卓的生命大多是保不住了。所以我也一直觉得心脏一阵紧似一阵地收缩,仿佛冬天的西北风刮在了脸上。

  我不记得父母亲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但残存的记忆片段却反复在告诉我,景卓是跟着我来到地道里的,是我没有保护好景卓,他是在我亲眼目睹的情况下被蟒蛇缠绕至死的。

  从此之后,我便经常能听到弟弟景卓的呼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那声音非常清晰,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弟弟就在身边,否则他呼喊自己的声音不会这离得这样近。我也一次次地从梦中惊醒,每一次都能感觉得到汗水湿透了被褥,即使是夏天,也会觉得自己一次次地滑向某一处的深渊里面。

  弟弟景卓走了之后,母亲只数落过我一次,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景宇呀,妈妈告诉你已经不止一次了,可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你怎么就这样不听话呢!

  景卓的离去,使父母一下子就衰老了十几年,尤其是妈妈,她的头发一下子就变得花白了。后来是爸爸提醒了妈妈一句,说景卓他就应当是短命的,过去我们就知道这件事情,即使他不是跟着景宇出去,他也会跟着别人出去,早早晚晚他都要离开我们的。

  我一直都不这样认为,我始终觉得景卓没有死,他只是躲藏在某一个地方等着我去救他。所以才说不定在什么时候,突然就能听到景卓的那一声呼救。

  最初那会,父母还会整夜地守着我,生怕我再发生了意外,后来家里供了几样东西,情况似乎才好转起来,可我仍然会不断地做恶梦,梦里的情况也仍然是景卓呼喊着来救命。

  后来一位城里的医生告诉父母,说这个孩子应当是受到过严重的惊吓,治疗的方法也只能是让另一件事情取代前面发生的事情,或许这样才能让他从那个牛角尖里面转出来。这个说法和村里钟杰的爷爷说的差不多一样。钟杰的爷爷说,景卓这孩子阴魂不散,撵是撵不走的,只能让他重新回来投胎。你们就让景宇早一点结婚吧,或许到时候,这个喜事就能把那个阴魂给收回来。

  我是十六岁那年成的亲,媳妇是临村赵克亚的闺女,比我大了一岁。因为赵克亚赌博欠下了四万多块钱的外债,他也只能将闺女早早就嫁人了。

  成亲之后,我的情况似乎也好了许多,我很顺从地听了父母的意见,也就是对媳妇好一些,把景卓的事情尽量地忘记掉。虽然有些时候仍然能听到弟弟景卓的呼救声,但已经明显地不如从前那样的惊恐,仿佛就是做了一个很普通的噩梦,不至于被吓得混身都在冒虚汗了。

  媳妇在生孩子那天,我和父亲在镇医院的分娩室外面等着,忽然又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我再一次梦见了景卓。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彷佛还看到了景卓的背影,他的身影只是在眼前闪了一下,随后就进了分娩室。我当时还愣了一下,说景卓他进分娩室干什么去了?这一句话父亲已经听到了。父亲便告诉我,说景宇,你的病应当是好起来了。你想呀,景卓他又回到咱们家来投胎了,他也就不再纠缠你了。

  我本想告诉父亲,那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而以,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可父亲却逢人便讲,说我们家的景卓重新投胎了,人家景宇都看到他的背影了。

  我的情况在逐渐好转,不再做噩梦,也再没有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但我再也没有去过后山的窑洞,即使远远地朝那里望一眼的时候都很少。

  再后来,我们一家人便搬到了城里去居住。这个故事,村里人也就不再讲述了。

  作者:马啸

  马啸,95后,甘肃庆阳人,热爱读书与写作。

编辑:姜大捷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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