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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捎点合锦菜? ——长篇小说《老实街》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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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捎点合锦菜?”唐二海的耳朵似乎听到了呢。这回唐二海就看清楚了,那卢大头是没话,而那姿势,那神情,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要说卢大头斯文,过去唐二海并没做过如此判断,但肯定卢大头绝不是那等鲁夫莽汉。看他做活就看得出,小弹簧、小螺丝、小镊子,指头粗的都拿不起来。在他手上,稳稳地。想想昨晚的情景,唐二海就觉得是有些难为他了。想着,就拿了只杯子,斟了茶水,给他端了过去。

“喝杯茶。”唐二海殷勤道。

卢大头接了,也没客气。喝了两口,顺手把杯子放在配匙机旁。唐二海没有离开,守在原地跟对过的老朱闲话。

“给我三个月,让我再挣回钱,才是积德呢。”老朱道。他家的冷饮店生意,开春才刚刚好。炎热的夏季尚未来临。辛苦三个月,能顶半年。

“你不是挣下金山银山了么?”唐二海道,“也该知足了。”

“我是知足。”老朱道,“老实街给了我吃的喝的,但我就不能说一句?要搬,就定到秋后搬,一年就算忙过了,也是秋后算账的道理。”忽然想起什么来,就说,“大头,咱俩每天对面望着,就不记得你吃过我一块雪糕。”

唐二海一听,心头就一跳,忍着没看卢大头。

“二海,”老朱道,“都是街坊,他也吃你家酱菜,也喝你家水,不大公平罢。”

“很是。”唐二海笑道,“你俩的账,我不掺和。”说着,要回去。

“开大宴,自有我一份冷饮。”老朱道,“管你爱不爱,老不老,只要我老朱送上去的,你若不吃一口,就是不给面子。”

唐二海回屋里了。他还是没听到卢大头说什么。老朱的声音没了,他再出去看,卢大头不在了,家什儿却还在,那杯茶也空了。左看右看,不见卢大头的影儿,正纳闷他去了哪里,从北边路上笑嘻嘻地走来了林家大院的陈东风。

“卢大爷叫县东巷的小丰给弄走了。”陈东风近前道,“刚才见他两个手下架着卢大爷,脚不点地的,一问才知道,是小丰忘了保险柜的密码。”

小丰原是县东巷的街痞,两年前在榜棚街上开了家公司,算是改邪归正,但终究没褪掉鲁莽的脾性。

唐二海未及听完,就老大不乐意。

“再急也是请人!”他拉下脸道,“不要他三顾茅庐,也不能这样来粗的。不是你来说,我还以为遭了劫,一点声响没听到呢。”

“可不。”陈东风道,想起干瘦的卢大头生无可恋,被两个大汉挟持着在泉城路上一路狂奔的情景,噗嗤又笑了。

唐二海也笑了。“你拿急性子的人没办法。”他叹道。

天快黑了,卢大头也没回来。我们都知道了卢大头被小丰架走的事,因没有亲眼目睹,而暗暗引以为憾。

等到十点来钟,唐二海就帮他把外面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在店门后。对他愈久不归,我们的猜测是他没带工具。也不是没有提出给他送去,但是,尽管小丰金盆洗手,却有劣迹在先,一直没人愿意跟他交往。况且,我们相信,以卢大头精湛的手艺,没有克服不了的难题。所以,我们就只是耐着性子等等看,也都没想到报警。至于小丰会不会伤到卢大头,我们认为这是多虑。

都快半夜了,才见从东边疾驰而来一辆小轿车,也不管泉城路是单行道,“咔哧”横在了街口。

车门从里面打开,飞快地下来两个年轻人。从前右车门下来的那个,又回身打开了右后车门。接着,我们诧异地看到,这右后车门里无声无息地钻出来的,不是哪位高官,也不是哪位阔佬,正是我们老实街的老锁匠卢大头!

我们一时屏住了呼吸,看那卢大头低垂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好像不胜重负。年轻人重新上了车,就逆着车道向东边疾驰而去了。

卢大头不说话,我们也忘了说话。他寂寂地从酱菜店门口走过,对我们视若无睹。他的家什儿不被唐二海收起来了嘛,他问也不问。看这样子,是对人间万事撒手了。这可比受人欺负了严重。难怪我们好奇心上来,就要追上去。

岂料唐二海朝人“嘘”了声。

从唐二海脸上,我们俱理会得自己也急了。

显见得卢大头不想睬人,偏要去问究竟,不是强人所难么?似乎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小丰那里发生的事不怎么寻常。卢大头正亟需一个喘息的机会,去一个背人的角落,整理心绪,缓缓神儿,或舔舐伤口啥的,我们可不忍这么迫不及待地跟上去。

整条街都空寂了下来,好像所有老实街居民不约而同地退守在了家里,给回家的卢大头腾出了独自穿行的道路。

他一个人走在青石板上,连条狗也没遇到。

眼神一恍惚,就不见他了。

在这样一个既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每个老实街人注定耿耿不寐。可相对于一颗打小滋养化育的忠良仁惠之心,这倒也不怎么算得委屈。

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不胫而走:卢大头吃过大宴了!

这场大宴可不一般,不是在汇泉楼办的,也不是在燕喜堂办的,而是在如今泉城最高级的地方。离着老实街倒不算远,是在南门外泺源大街上的索菲特银座大酒店!听名字就听得出,那里可是要中有中,要洋有洋。老实街上,几个能进那里去?一进这家大酒店,就不是活鱼三吃、银丝卷、奶汤之类的可比了。能说出花样来的,只有那些灵巧的年轻人,老济南人舌头硬,拐不过弯来,白受难为。

那小丰又是个爱排场的人,不光选在了高档场所,作陪的也叫了十几名。

十几名什么概念?可不是加把小椅子、小板凳就算,而是定了圆圆一个大桌,十几名都在一个桌上,还用干冰化了白烟袅袅,差不多就是仙境了。十几名陪客有他的手下,又有他的狐朋狗友。

他派人把卢大头架走,可以说相当无礼了,在大酒店摆宴,算是给他赔罪,但是我们更相信那是敬卢大头的手艺。

在他的公司,老锁匠不使任何工具,全凭着耳朵,根据耳朵捕捉到的声音里那细微的差别,徒手就把失了密码的保险柜打开了。

你以为开个锁不过是普通的事?老锁匠彼时专注忘我,动作的沉着从容,技艺的精熟不凡,肯定震慑住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子。开个锁普通,但也分是谁来开,谁怎么开。

他把卢大头请到大酒店,可不叫心血来潮,其实也是肚里装了乾坤哩。

毫无疑问,我们老实街藏龙卧虎。那些深藏不露的奇人,不知有多少。像卢大头这样的,就差点让人错过。这样想想,一边唏嘘不住,一边又是羡煞。

在老实街的大宴来临之前,人家卢大头提早就享用过了。以我们对小丰的了解,索菲特银座大酒店昨晚的排场,张树也不见得经历过。官场再怎么铺张,也是官场。据说,一有大的场面,张树都是有意躲的。这是他的谨慎。

小丰不用谨慎,花自己挣的钱,请自己的客,检察院不管,法院不判,也都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串问题又来了。小丰的手下把卢大头从唐二海酱菜店门口架走的情景,一再经人描绘,不免走了样子。那远不是粗暴,而是滑稽。

不论前看后看,卢大头被架起的两臂,都远远高于他的那颗头发斑白的大号脑袋。脚不点地也是真,卢大头连喊一声都没喊,也是真,不然店里的唐二海就会被惊动。他那样闭着两眼、一声不吭,被两个大汉急急如风地架到了榜棚街。在他全神贯注为小丰开锁时,大抵也是不用多语的。

那么,他被小丰请到了豪华大酒店,面对一桌堆积如山绚焕迷眼的珍味佳肴,和一票热情恭敬的陪客,也不响么?再者,酒喝没喝,菜吃没吃?喝了什么酒,吃了什么菜?哪道菜最好,说出一两样儿来,也让老实街人见识见识。

白天里看到的卢大头,不像昨晚喝过酒的样子。张家大院里有了很多人,都是好心来探问的。他倒没让人失望,没躲到屋里不出来,后来还索性坐在了随墙门的石阶上。我们问他的话很多,他基本没回,只是安安静静地对人笑笑。往常他并非多话的人,我们倒不觉失礼,更没感到明显不快,反而以为是他矜持。

吃过一次好东西就四处张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不是我们老实街人的做派。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对卢大头的表现不甚满意。

好东西存心里,是要酿酒不是?酒酿不成,只怕沤坏了。

不过,我们相信有几次他话到了嘴边儿,但终究没说出来。

我们想听到什么呢?老实街要办大宴,就办索菲特银座大酒店那样的。再别提什么汇泉楼、燕喜堂、心佛斋、厚得福之类,老实街在豪华的索菲特银座大酒店包上一层楼。据说四十九层是个旋转餐厅,要不也包下来!不管成不成,听着就觉豪气。

临了临了,也该让我们老实街人豪气一把。

几乎一天时间,卢大头都没有离开张家大院半步。

今天也怪了,既没找他配钥匙的,也没找他修锁的。

熬粥、泡茶,平日里他喝不到泉水就浑身不自在,可他却像忘了去涤心泉汲水。蓄下的水,断断比不得新汲的哩。

这个人,解了一回馋,就像中了蛊。

再看他神情,可不就是被魔咒魇住了?

日光有了些昏黄,他却突然低着头慢慢向后街口走了去。

他的家伙什儿还放在酱菜店门后。他到了那里,我们本不指望他搬出来,就要到收摊的时辰了嘛。他只是站在店门外,像在迎候外出而归的老实街人。

傍晚半暗不明的空气里,一缕轻烟也似,隐约响起了我们早已稔熟于心的那句话:“不捎点合锦菜?”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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