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如果我说在环县坐船,那可就有点惊掉下巴的感觉了。
但凡关注过环县的人,以及环县本地人,都知道环县跟这些词紧密关联:沙漠边缘、干旱少雨、山大沟深……
既然是干旱少雨,那要如何去坐船呢?
这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地方——唐台子水库。是的,位于合道镇的唐台子水库可谓是环县境内为数不多的且比较有名的水库了。
我就是在唐台子水库上坐船去上学的。
从我家到合道镇(当时是合道乡)初级中学,必须要经过唐台子水库。可是,水库上并没有桥(现在已修建三座桥),我们要通过水库的方式有三种:坐船、绕远和等待。
每次绕远都是翻山越岭、爬坡过沟的,少则一个小时,多则两到三个小时的路程。就算我已经练就了每小时10里路的步行基本功,也还是会在绕远几次之后打起退堂鼓。外加我身上背着未来一周的干粮,有时候还会背几本书或者作业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很辛苦。
爸爸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也不忍心让我每周往返绕远了。
“以后来回就坐船吧!每周给你两块钱。”
我爸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毕竟我家那时候穷得叮当响,除了种地、放羊,再无其他收入,每年下来都是入不敷出。每到我们兄妹三个上学前夕,家里就开始给羊加膘,准备卖羊。跟十里八乡的亲戚、左邻右舍们借钱也是常事。
我听到了这语气的坚决,但也看到了他脸上隐隐约约的忧愁。
但终究是可以坐船上学了,也终于可以和小伙伴们走在一起了。
周日去学校时,从周台峁梁上往下走,远远地就能看见横在水面上的两条船。一条木船,一条铁船。
木船是纯木板制作,比较轻、稳定性差,算上划船的人,最多能坐五——船行速度较慢,且左右摇晃得厉害,第一次坐时,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只有当划铁船的赵老头不在的情况下,我们才会选择坐木船。
铁船不知道是从哪里买回来的,看起来也挺简陋,但在当时已经感觉很高大上了。坐在铁船上,比较稳当,行船速度也快。据赵老头自己讲,最快可以达到40码,一次最多可以承载20多人。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还是信服地点头应和着。
不管是木船还是铁船,坐到河对岸都是五毛钱。每周来回学校,我固定的坐船费是1元钱,剩下的1元钱,我也不会轻易花掉,会悄悄攒下来,以备哪一周家人忘记给钱了,拿出来应急。
赵老头的家就在河边不远处。每次去学校时,倘若他不在船上,我们干脆就到他家里找他,让他划船渡我们过河。从学校返回时,也只需喊上两嗓子,他就划着船过来了。
独立船头,迎风划浆的赵老头,是那时候我心目中的英雄,他的地位仅次于我的语、数、外老师。
尤其是遇到下雨或刮风的恶劣天气,坐船就比较危险。即使是赵老头的那条铁船,也会在大风中摇晃不止。有时候,风太大,船体摇晃得很厉害,感觉拴在河边的铁船都快要被大风掀翻了。
于是,便会谨慎地提醒赵老头:“赵爷爷,风大危险,要不我们等风停了再过河吧?”
这个时候,赵老头总是会表现得异常自信,一边拍拍胸脯,一边冲着我们笑道:“呵呵,放心,包在我身上!”
只见他猛抽几口玉石烟嘴,烟斗上的火星子一亮一亮的,他赶忙用粗厚的大拇指按住烟斗,生怕被风吹起。接着再次紧抽几口,待烟斗里的烟叶和烟根混合物都快要化为灰烬时,抡起长烟杆在旁边的老榆树干上猛磕几下,将烟斗里的烟灰磕掉,娴熟地将烟杆挂在了脖子上。
这时,他一个箭步便跳到船头上,随着铁船一块摇晃。
“你们看,铁船晃成啥样,都翻不了。咱们这儿的风,刮不到半夜是不会停止的。”
“上学要紧,快上船!”
经过赵老头的一番演示和劝说,我们几个才渐渐打消了疑虑,上了船。
来到船上,赵老头让我们四人分坐船的两边,以保持船体平衡。他则不紧不慢地摇起船桨,并不时地通过调整左右船桨的力度,来掌控铁船的前进方向。即使大风肆虐,铁船也没有偏航。
我们几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静静地坐在船上,看赵老头在大风中搏击。船还没划到河中央,我就发现赵老头已经汗流浃背了。本已累得够呛,但他还专门讲自己的游泳本领,以及自己如何勇救落水者的故事。我知道,这是在为我们宽心。
终于,我们几人平安到达河对岸了。赵老头却并不急于划船返回,而是坐在船头拿出了大烟锅,再美美地享受一锅。
等到我们读初二的时候,与赵老头已经很熟识了。坐船也不再紧张了,也不担心船会不会翻等问题了。遇到赵老头心情好的时候,他便会划着船顺流而下,一直将我们送到水库闸门处,才让我们上岸。这样的话,就让我们少走好几里的路程。
到了每年的初冬或初春时节,水库上只结了一层薄冰,人们已经无法在冰面上行走了。于是,赵老头每天早晨都会早早地起床,来到水库的船上,开始破冰。说是破冰,其实就是用船桨硬生生地打出一条航线来。
这条航线,保证了河两岸人们的正常通行,更是我们这些学生的求学之路。
初三毕业之后不多几年,库区就陆续新建了两座桥。
坐船上学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位划船的赵老头,也已离开了人世。
可是,水库还在,记忆还在……
(作者系环县思源实验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