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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平 | 黄河之水“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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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水:一口井,一头驴,一个故事

蓝天在,白云在,我也在。这是我第一次趴在井口看到的情景,感觉很是神奇。

这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口井,深约丈余。几根结实的横木搭成半米见方的井口。井壁光滑,两侧每隔一尺左右挖有可供上下井的脚窝。井水从地下水眼“汩汩”泛起,涨至一米多深就因水压变大而愈来愈小直至停止。

水可真清啊,光线好的时候,一眼就能望穿井底。井口之上的景象也倒映其中,蓝天、白云,还有瞬间掠过的鸟儿的倩影。当然,偶然有飞机飞过井口上空的时候也能看到,只是不大会有太好的机会。

水是生命之源,更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这口井居功至伟。村里子几百口人的饮水全依赖它,当然也包括家畜。每天从早到晚,井场是最热闹的地方,取水的饮畜的,你来我往,络绎不绝。也有闲人借着机会拉起家常,笑声不断,互相抖搂自己家里的情况,有喜事的说喜事,没喜事的说困难,倾诉一番,心情也就舒畅了。牲口们也不闲着,就在井场周围互相撕咬、打滚、晒太阳。家里紧用水的人自然不会有这雅兴,或人担或驴驮,匆匆忙忙打个招呼就转身离开。担水吃的相对是更穷的人家,不是没牲口,就是做不起木桶,只能担水吃。扁担一般用竹子做成,长约两米,结实,有弹性,削成扁平状,两头垂下铁钩,挂上铁桶,往肩上一搁就出发了。

担水是个苦差事,去的时候是空桶,倒也轻松。回来的时候,越走越沉,肩头压的生疼,从左换到右,从右换到左,没有相当的耐力是不行的。担习惯了倒也好些,步履沉稳,很有节奏,两只水桶起伏有致,水也不会溢出来。而有毛驴有水桶的人家,取水就相对简单些。桶是木桶,伐柳而制。柳树性柔,耐湿,不易腐朽,做水桶是最好的。水桶由几块精心切割的柳木板粘胶而成,呈椭圆,上有盖下有底。一桶两耳,中间有孔,用粗圆木经孔而穿。驴背上置一木鞍,两桶分左右搁在其上,将牲口赶到井口旁边,用系着长绳的小铁桶从井底吃了水再拉上来,倒进木桶。如此往复,灌满为止,然后牵着毛驴回家,倒入水缸,一天的生活用水就算有了着落。

夏天倒还好说。到了冬天,滴水成冰,整个井口周围全是光溜溜的一片,驮着灌满两桶水的牲口无论多么小心翼翼,有时候还是因为负重免不了被滑倒,水桶摔坏,无功而返。没摔坏的就把倒光了水的桶搭上驴背,重新再来。

水这样金贵,节约用水就成了持家的律条。早晨起来,一家人共用一个洗脸盆。老人洗完了孩子再洗,剩下的水洗毛巾或者倒入脚盆洗袜子。吃饭后的面汤或者洗锅水,给牛羊拌料,给猪狗和食,绝没有一滴水可以随随便便糟蹋或者浪费。洗澡这个词在当时没人会提及,似乎有人想想,都是一种对水资源的大不敬,是一种罪过。遇到下雨天,屋檐下滴水的地方,总会及时地摆上盛水的工具,不单单是桶,锅碗瓢盆一起上阵。如若恰逢雨夜,躺在床上仔细听,“叮叮当当”、“叮咚叮咚”之声不绝于耳,犹如大自然在演奏一曲绝好的交响乐。

那个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连梦都会是湿润的美妙的。

天旱的时候,除了人畜用水,有些勤快的大妈小媳妇还用井水浇菜园,一天取水好几趟。园子里自然别具风景。绿油油的韭菜、红彤彤的西红柿、水灵灵的黄瓜,香豆子精神抖擞,黄花也探头探脑,井水给它们带来了无限的生机。而水井为了一村子的人也是拼尽全力无休无止地工作,任劳任怨。

这是我十几岁那时候的事,大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井水很旺,饮水供给倒还充足。牧羊人每天都会赶着羊群下沟,沟底有流水。也有细致的人在沟坡处掏出一泓清泉来,附近的人也得了方便。只是有时候一不注意,羊和牲口会把尿洒在里面,可是人们都不会过多计较,还是取水饮用,没有人说什么。

这个条件,还能说什么。

后来,随着养殖业的不断发展和封山禁牧、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用水量暴增,单凭人担驴驮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泉眼干枯,井里的泛水也供不应求,抢水居然成了村落的热词。刚开始是凌晨三四点,鸡叫头遍,就能听到路上有“咣当咣当”的声音。起得晚的,只能在井里舀点泥糊糊,回家澄清了再用。运气差的,连泥糊糊也没有,垂头丧气地牵着毛驴回家去,一路上骂骂咧咧。有的心不甘,干脆将驴拴在井边的木桩上,等上一两个钟头。期间看到还有人牵驴前来,就远远地打招呼:

“别来了!别来了!来了也白来!”

来人驻足想想:“白来也得来,回去不是还得来嘛!晚来还不如早来呢。”同样把驴拴在木桩上,两个人就算是搭了伴儿,坐在井台上说话。等井底的水汇成一个圆形的亮亮的镜子,先来的人就开始往桶里灌水,后来的人不争不抢,守着规矩。

每次受了打击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时间提前,导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整个晚上,井口处都有人在那里“奋战”,白天反而不那么拥挤了,腾出时间务营庄稼。因为抢水,很多懒汉被逼的半夜三更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将起来,奔赴“前线”;很多女人也胆大起来,一个人牵着毛驴在暗夜里摸黑独行;有的家里没有人手,大点的孩子也加入了阵营。

“咣当、咣当”

“咣当、咣当”

……

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村里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取水的人和牲口,硬是走出了一道风景,甚至成了穷苦日子当中最值得怀念的一个片段。人牵着驴,驴驮着桶,桶里的水洒了一路,脚印、蹄印在这条路上重重叠叠。多少年过去了,这份记忆还留在每一个经历者的心中,久久不散。

抢,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几家或者是更多的人,联合起来人工凿井。有的选址不妥,打了干窟窿眼儿,白费力气;有的土质不好,井下正忙活的人被塌方压在里面;有的打出了水,可又苦又咸,难以下咽,吃了就会闹肚子。

后来,村里的那口井泛水越来越少,据说与地下水位下降有关。而水质变味有新闻说是工业排水令地下水污染趋于严重,于是大家都不再对井水抱有希望,另寻出路。

天上水:望眼欲穿,看上天“脸色”走过的岁月

第一次吃窖水,是在邻省的舅舅家,觉得真是难以下咽,不仅味道怪怪的,而且水中有很多肉眼能看得见的粉末状的东西。表哥挑水去,我便跟着他一探究竟。在庄院附近就有一口水窖,建在山洪流经的地方,能收集雨水,但同时,泥土、粪末、枯草也一应而入。几天前刚下过雨,掀开窖口上面盖的木板,水面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垃圾,看不到水。表哥掠去浮沫,拽着下沉的水桶在里面“咕咚咕咚”扑腾一阵,吊上来的水杂质就退去不少。

窖水虽然不怎么干净,但总比没水吃强,也好过又苦又咸的井水。我们这里也渐渐有人开始效仿吃上窖水的人,给自己家周围容易聚收山水的地方挖窖。因为带来的泥沙太大,用不了几回,就要把窖底的沉淀物掏干净,也要提防久旱,所以得多挖几口窖,这样才能循环起来,不至于出现水荒。

井水来自地下,窖水来自天上。当然,它们的区别还不止这个,包括形状、地理位置也不同。井是圆柱状,直上直下。窖仿佛两个圆锥体倒扣在一起,中间大两头小,没有一定技术是挖不了那么漂亮的造型。井是泛水,常年湿润,而窖必须要挖在干燥结实的地方,但有一个缺陷就是渗的很快。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胶泥派上了用场。胶泥的原材料是一种红色的土,土质坚硬,采集回来粉碎过筛,和泥后抹在窖壁,变得坚硬而光滑,不易渗水。胶泥的成本倒是不高,只是材料稀缺,很多地方找不到,再加上过程繁琐,懂这门技术的人少之又少,因此用它糊窖的也为数不多。后来,有人开始用水泥糊窖,这比胶泥省事多了,但是成本较高。一个水窖要完工,包括水泥、沙子,得花不少钱。手头不宽裕的人家是没有经济能力搞定这样一个工程的。

好在,贫苦山区饮水难的问题引起了党和政府的重视,每户都资助了一定的费用,让水泥窖和集流场惠及家家户户。集流场一般建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比如院落或者庄子附近的平地,规划出来,整理好,用混凝土倒出一块平展展的水泥板来。窖壁用砂浆均匀地抹一层,提防小孔渗水,再用水泥糊糊喷洒几遍,堵漏。连续几天还要洒水保养,等完全凝固好了,用水将窖壁冲洗干净,尔后就盼着“久旱逢甘霖”。

每逢下雨天,乡亲们早早把集流场打扫干净,听着汇集起来的雨水顺着水道“哗啦啦”灌进水窖,每个庄户人的心里,都像吃了蜜般的甜。那“哗啦啦”的水,流进了干涸的心田,解了之前无法排遣的焦渴,令人欣喜若狂。

集流场收集起来的雨水是最干净的,任何杂质、异味都没有,清亮亮的,挺甜。要是冬天缺了水,下了大雪以后,把院子周围能干净的雪全部堆在集流场,见了太阳,化成水,同样可以应急。

窖里的水收满了,集流场就“另有任用”——可以晾晒杏干、杏胡,玉米或者其他。夏天的傍晚,集流场余温尚在,躺在上面数漫天繁星,听蛙鸣虫吟,凉爽自在,自是十分惬意。

家门口有了水,发展庭院经济就不再是空话。趁着闲余时间,提上桶和水瓢,逐个浇水,看着一行行水灵灵的小生命,内心知足而丰盈。“瓜果半年粮”。只要勤快,每天的餐桌上就少不了应季的蔬菜和水果。到了秋末,用来过冬的大白菜和萝卜也开始收割窖藏。

半亩小园,经营好了,可堪生计大任。

刚开始,有人吃不惯窖水的味道,隔三差五去井边取水,仅作茶用。后来慢慢习惯了,唯一的那口井,除了大旱,就鲜有人光顾,成了被遗忘的“功臣”。

黄河水:清流“逆行”,进入寻常百姓家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唐代诗人李白这样形容滔滔黄河一去不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心和水性的本质。可是在新时代,我们生存的地方出现了“水往高处走”的“奇观”。

“十年九旱”,就是西北黄土高原上降雨情况的真实写照。要么不下雨,要么就是雨下在不需要的时候,比如错过时令,或者粮食上场的季节,跟谁把天捅了个窟窿似的,淅淅沥沥,飘飘洒洒,不依不饶。最让人无奈的,可以连续几个月不见一个雨星儿,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土黄色,树叶憔悴,庄稼绝收,尘土飞扬。山上的草也枯萎了,踩上去哗啦哗啦响。羊群找不到草芽儿,疯了一般乱跑。整个大地一片荒凉景象,令人目不忍睹。

天旱了,窖里的水就会迅速见了底,窖壁甚至都裂了纹,似乎能听到大地沉重的喘息。

水不够用的人家,就得另想法子。长时间不用水,没人维护、掏泥,那口老井已经是苟延残喘,三两下就见了底,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更远的邻乡拉水,车费、水费,自然是不少,多金贵的水啊,糟蹋一滴都觉得心疼。

也有一些迷信的人撺掇起来,去庙上打卦求神,祈求上天降雨,他们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给龙王或者更大的神仙。据说焚香、跪拜,须得三天三夜才能奏效,几班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守在庙院里,祈盼能用诚心打动上天。庙院里香烟袅袅,信徒齐刷刷跪成一片,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上天,祈求有一种力量瞬间造成狂风大作、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景象。可仔细看看,那里依旧云卷云舒,烈日炎炎,丝毫没有丁点降雨的迹象。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最终相信,《西游记》里龙王打一声喷嚏凡间即刻倾盆的美事,只会在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西游记》中出现,那是神话,只可娱乐,不可当真。

知百姓疾苦者,只有共产党。谁都想不到,精准扶贫的政策终于走进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缺什么,政府就帮什么扶什么。山大沟深,土地贫瘠,什么都缺,而水最为紧要。水的问题解决了,百姓的心起码安了一半。可是天上的雨水毕竟是自然界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由不得人。诸葛亮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谓之能人。现在的天气预报比诸葛亮算得还要准,但遗憾的是,人和科技只能检测到气象条件,却无法改变翻云覆雨或者骄阳暴晒的事实。

一拧水龙头,水就喷涌而出,多好。吃上黄河水自来水,是山里人多少年奢而不得的梦想。

说到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环县是革命老区,也是国家级贫困县。而我们生活的地方,在环县境内则是最偏远的,海拔高,地广人稀,物产稀缺,祖祖辈辈靠天吃饭,扶贫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单是解决水流落差,把黄河水引到高处,“盐环定”扬黄工程就集陕甘宁三省(自治区)之力,斥巨资完成。而要将黄河水送进千家万户,更不是随便说说的事。

“久久为功,善作善成。”只要有目标、有恒心、坚持干,就没有做不成功的事。

随着脱贫攻坚冲锋的号角吹响,解决干旱地区贫困人口的饮水问题摆上了地方政府的工作日程。规划、论证、测路线、埋管道、试水压,经过无数劳动者两年多的努力,滔滔黄河水被扬黄饮水工程截流后,翻山越岭、过塬穿渠、上沟下坡,仿佛一根救命的血管,把宝贵的淡水资源送入西北最贫困的山区肌体。

通水的那天,我们村里到处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在电话里互相告知,或者在微信群里集体跟进“水来了水来了。”还有的发朋友圈表达喜悦的心情,甚至比过年过节都高兴。

黄河是母亲河,自来水成了“幸福水”。拧开水龙头,清亮亮的水从轮头喷涌而出。对于我们这个极端贫困的山村而言,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从地下水到天上水再到黄河水,从靠人力靠天意再到靠政策,一滴滴甘甜的“乳汁”,让我们倍感党的温暖。千百年来缺水吃、水难吃的艰难局面被彻底扭转,“与天争与地斗,只为一瓢饮”的焦枯岁月终于画上了句号。

奔向小康的路上,一个都不能少,我们正在扬帆起航。

编辑:袁乙琪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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