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荣,甘肃灵台人,1984年毕业于庆阳师专中文系,现工作于陇东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山丹丹》《雪月》《没事找事》《花朵成熟》,散文集《独上灵台》《惊奇陇东》《鸟鸣一两声》。有作品在《文艺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旅游报》《中国文化报》《南方周末》《读者》等发表。散文《惊奇陇东》获《飞天》1996-2005十年文学奖,散文《惊奇陇东》《一直牢记着》《夜兰州》连续三届获《飞天》 “花卉杯”散文优秀奖,2012年6月获第四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优秀奖,2012年11月《文艺报》专版《品味西北,走笔陇东》系列散文获第二十一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单篇)二等奖,2015年3月散文集《鸟鸣一两声》获第五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二等奖, 散文集《鸟鸣一两声》获第二十四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散文集)三等奖,2019年纪念路遥诞辰70周年“我的平凡世界”征文三等奖,“精致兰州”征文三等奖。
布谷鸟抢过麻雀的风头,最早把村子叫醒。清晨的村庄格外清幽,布谷鸟的叫声穿透带着湿气的空气。先是不急不慢的布谷,慢慢便是有些忽急忽缓的布谷布谷声。声音划过,鸟去村静。这是一天里打头的声音。四声杜鹃是极灵异的夏鸟,一早上这山那山地叫,把斜来的阳光喊得乱纷纷洒了一地。麻雀仍然按照自己的钟点,在树头叽叽喳喳,然后忽地四散开去。麻雀怪得很,一旦离树,真的是鸦雀无声。蝉也攀爬在树的躯干,只是放声呜吟尚早几天。一般在日头正旺中,低低地来这么几下,就好像唱戏唱歌者的试声。能飞能跳的蚂蚱,于太阳最红的时候,叫声最嘹亮,蹦跶最起劲。就活像地面被火烧了,本能地起跳,躲死一般。
(陇东报特约摄影 张应君)
中午时刻,蜜蜂的老窝像炸了。密密麻麻的蜜蜂,围着高处的一个树杈,嗡嗡嗡作响。乱飞的蜜蜂,越聚越多,先是人的拳头那么大,尔后就像草帽顶那么扁大,就像有吸铁石,一个面吸附在树,一个面悬垂而下,摇摇欲坠却不坠。这是蜜蜂分窝,就像人分家,老家仍然留一部分,而另出来的一部分,要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树杈是分出来蜜蜂的暂居处,却不是久留地。蜜蜂的主家,对此早有准备。在爬梯帮助下,主人戴顶草帽,手脸不用遮护。人不惹蜂,蜂不蜇人。主人将蜂箱,从蜜蜂的老窝旁边移至树杈旁,打开侧盖,抹一些陈蜜,用笤帚轻轻拨动背爬一起的蜂疙瘩,然后扯声唱曰“蜂王上来,蜂王你上来呀”。招架不住蜜香与人声呼唤,蜜蜂终究进了新的蜂房。向上长的苜蓿开着蓝花,向四周扯蔓的豌豆开着蓝花,绊碗碗花开着水红花。柴胡花是黄澄澄的,菜园子里的葫芦花是黄色的,辣子花像一个个白灯笼挂着,蓝色的豆角花包着白边,指甲花像一串串手绣的粉红荷包。众花欣欣向荣 ,蜜蜂可是找着了采蜜的地方。蝴蝶也煽动华丽的翅膀,挨个闻花香。
(陇东报特约摄影 李富昌)
即便是仅仅湿了土地浮皮的雨一过,牛,或驴或马或骡子,套了碌碡。场院里的黄土就认雨、牲口蹄子和碌碡。经过践踏的场面,就像范成大诗句“新筑场泥镜面平”那样平仄,像现代水泥一样凝固。场房修葺,炕坯整理,口袋翻新,粮囤打扫,电灯擦拭。逢三六九的集日不跟,就跟一四七或者二五八的集。赶集的去处,是县乡农贸市场,扫帚要买几把,木镰要买几把,镰刃子要买几条,木杈、木锨、木耙也要买几把。买回来的农具,靠墙立在场房内。属于自家的农机具,也属检修之列。拖拉机的机油,柴油,火花塞,轮胎,收割机的机刃,脱粒器,要“一并”看过,该换的换,该添的添,一丝一毫的“麻烦”都不遗留。
先把牲口的膘喂肥起来。青草正壮。把草割回家槽喂,牲口都是狼吞虎咽的样子。草料是加了码的供应,草料之中,夹杂的粮食也是加了码的供给,燕麦颗,高粱颗,麸子,以至炒了的豌豆,不是以前的手撒模式,也不是蜻蜓点水一般,而是碗撒,升子撒。牲口灵醒,长长深深的槽口里,青青草,白白红红的粮食,不及均匀搅拌,已是迫不及待地吞,嚼,咽。那歪头样,那张口样,那伸卷舌尖样,那咀嚼样,有点憨,有点笨,又有点帅。
于这一方面,人也要在大忙前食补,特别是补食细粮,积攒体力精力,以待来时。妇女极尽发挥锅灶手艺,让一家人吃喝好。早饭在九十点吃,蒸馍,花卷,节头子馍,或者黄灿灿的油饼,佐以水萝卜绿辣子菜,喝拌汤,喝酸汤,或喝豆豆米汤。晌午饭在四点到五点之间吃,吃的是酸汤长面,臊子长面,或者饸饹面,短节节面。面碗上,不管汤面干调面,总是挖一筷头打春前炼就的猪肉臊子。这肉臊子炒法独特,是用肥瘦的五花肉切丁,使用大火,放酱油醋调和辣面。肉臊子在安口窑或者耀州窑烧的瓷罐里,能放一年半载,是村子里人津津乐道的食物。肉臊子哪怕一小疙瘩,往面碗一搁,面味更加。那香味穿透的,不仅仅是嘴巴,咽喉,食道,肚腹,还有血脉,经络,肌肉,能浸沁了人身体的全部。
(本报记者 李馨怡摄)
阳光明媚。这是一年当中太阳离村庄最近的时候。布谷鸟黎明即起,四声杜鹃黎明即起,明亮的天光亦黎明即起。强光下,村庄色彩斑斓,色彩分明。翠绿的是树头,是玉米高粱谷子等秋作物。黄灿灿的,是麦子。绿树无序地散长,草场无序地铺张,秋田却或宽或窄,或长或短地铺展。而麦子地,或宽或窄,或长或短地铺陈,比秋田面积大得多。秋田杂在麦田里。麦田把秋田像小棋子一般,夹在中间。于是在村子里,树,秋田,麦子地,黄绿相间,就像油画家的笔豪迈划过,一溜黄,一溜绿,或者一坨黄一坨绿。此村的黄绿与他村的黄绿相衔相接,他村又跟他他村相衔相接,大地之上的物事自然契合。乡间小路 ,机耕路,地埂上,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他们不是看树,不是看草,也没工夫看秋田。他们是麦田的守望者。麦子搭眼看去黄了,尚不是麦真的黄熟。农家把式看麦子成熟与否,一眼便知详情。麦叶黄中带绿,叫韶黄,不是收割的时候。给这样的麦子下镰,叫急性子,是谓绿(同“六”音)收。麦头去绿,而麦秆微黄,还不是搭刃下镰时刻。麦头麦秆一起黄中泛白,麦芒扎手,麦粒一搓欲掉及麦秆一捏即折,才是麦子的成熟。麦子的橙黄色,与麦地边杏子的灿灿黄色,以及阳光灿烂颜色,相映成辉,就像金子散落,就像金黄的地毯铺盖地面。
陇东的麦子,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