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万林
偶得闲暇时光,阅读一段史书,吟诵几首唐诗宋词,尝试体验古人的家国情怀。旧唐书记载,天宝十五年(756年)安史之乱,京师陷,肃宗征兵灵武,杜甫自京师宵遁赴河西,到彭原郡谒见肃宗,拜右拾遗。这段颠沛流离的经历,被他写进《北征》等现实主义诗篇。而我觉得杜甫既然到庆阳走过一趟,总应该留下一两首关于庆阳的诗篇,或者能写到有关庆阳的人物,才能慰藉我心中很久的期盼。读杜甫全集,有《忆昔二首》之一:
忆昔先皇巡朔方,千乘万骑入咸阳。
阴山骄子汗血马,长驱东胡胡走藏。
邺城反覆不足怪,关中小儿坏纪纲。
张后不乐上为忙,至今今上犹拨乱,劳身焦思补四方。
我昔近侍叨奉引,出兵整肃不可当。
为留猛士守未央,致使岐雍防西羌。
犬戎直来坐御床,百官跣足随天王。
愿见北地傅介子,老儒不用尚书郎。
这首诗是广德二年(764),杜甫寄居阆中时回忆往事,感叹时局所作。“忆昔先皇巡朔方”“我昔近侍叨奉引”,就是回忆他在彭原郡官拜右拾遗后的一段经历。诗的最后一句“愿见北地傅介子,老儒不用尚书郎。”赞颂了庆阳籍的英雄人物傅介子,表达出其向往古人建功西域,为国雪耻的志向。读这首诗,会联想到李白《送永王东巡歌》诗句“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诗圣与诗仙,在相同的历史背景下抒写各自的情怀,两相媲美。
北地(义渠)人傅介子于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智斩楼兰王安归,功封义阳侯,建立一段不朽的功业。去世后归葬于庆城西塬石马坳。秦汉时期的北地郡,郡治在今距庆城约七十里的马岭镇。这段故事在唐诗中倍受称颂。王昌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李白“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到宋代,冯时行“愿学北地傅介子,一节出斩楼兰王。”斩楼兰在众多诗人的笔下都被赋予杀敌建功,保家卫国的意象,成为被反复引用的典故。
傅介子斩楼兰王41年之后,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年),又有一位北地郁郅人,西域都护骑都尉甘延寿,与西域副校尉陈汤一起斩杀匈奴郅支单于,又为汉朝扬威万里之外,发出了“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最强声明。他们二人是庆阳历史上灿烂的双子星。
走过养育了傅介子和甘延寿的庆阳山川,慨叹安史之乱与吐蕃犯边的危乱时局,诗圣杜甫用诗来表达对英雄由衷的敬仰。在《秦州杂诗》之七中,杜甫又一次提及傅介子: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
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
烟尘独怅望,衰飒正摧颜。
在这首诗中,我们能体会出诗人功业未就的无奈与忧伤。同时能体验到与“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词句一样苍凉的意境。杜甫走过庆阳285年后,庆历元年(1041年)五月,范仲淹踏上了这片屡遭兵燹的土地,同样是边地战乱四起,同样是百姓流离颠沛,唐诗和宋词在时光隧道中产生相同的情感共鸣。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当年曾写下数阕《渔家傲》组词,都以“塞下秋来”为首句,现在仅留下这一首。在范仲淹驻守过的延安、泾川、庆阳,都有可能是写作地点。中南民族大学肖鹏、王兆鹏教授《重返宋词现场》一书,借助现代科学技术,通过现场勘查、情景还原、查证史料,确定这首词写作于1042年秋天,探寻词中的“孤城”就是庆城,当时叫庆州,是环庆路的帅府所在地,辖环庆宁邠乾五州。
44年之后,范仲淹的四子范纯粹(字德孺)将要到庆州来替代他的哥哥范纯仁知庆州,好友苏轼作送别诗《送范德孺》:
渐觉东风料峭寒,青嵩黄韭试春盘。
遥望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
1086年的春天,苏轼是翰林学士,住在京师。他到没到过庆阳不能确定,但他在1061年任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西北一带的地理气候是熟悉的。他遥想庆州千嶂里中的衰草、暮云、漫天白雪,早春风景与范仲淹亲历亲见的秋景对比鲜明。
百年之后,金代大儒赵秉文途经庆阳,写了一首《过庆阳》:
地形占得古金汤,感叹当时几战场。
父子一家三范帅,功名异代两汾阳。
四山带郭环天险,二水分流会女墙。
想见公堂无一事,临川阁上日飞觞。
陇东学院文学院齐社祥教授认为,这是稍早以“庆阳”为题描写庆阳城池地形与历史人物的一首诗,更早出现“庆阳”的诗当属李复《移官庆阳过定平县》,写作年代大概在1117年至1128年间。北宋政和七年(1117年)升为庆阳郡,宣和元年(1119年)升庆州为庆阳府,治安化县(今甘肃庆城)。赵秉文诗中“父子一家三范帅”,范仲淹是他心目中景仰的偶像。范仲淹的二儿子范纯仁于熙宁七年(1074年)、元丰八年(1085年)两次知庆州。黄庭坚《送范德孺知庆州》诗中称颂他们父子说“乃翁知国如知兵,塞垣草木识威名。”“阿兄两持庆州节,十年麒麟地上行。”
“功名异代两汾阳”。高雄中山大学简锦松教授指正说,以他对诗歌的研究,两汾阳就是指郭子仪与范仲淹,诗中把一个方面军的司令与国家总司令相提并论,是有意识地提高范仲淹的地位,是赵秉文对范仲淹的称赞!没有郭淮什么事。聆听教诲,深以为是。按简教授的解释,能更顺畅地理解诗意。也只有身临其境,你才能体会出庆阳城“四山带郭环天险,二水分流会女墙”的雄浑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