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冷,街道上卖烤红薯的商贩便多了起来。每次看见烤红薯,我都会买,因为母亲喜欢吃。如今母亲虽不在了,但我买烤红薯的习惯仍没有改变。
在我们老家的小村庄,农民在麦收之后,常会种一小部分红薯。秋收时节,再把它们从地下连拔带挖弄出来。由于那时红薯的产量不高,所以大家都种得少,红薯也因此显得稀贵。当时母亲在环县的一所学校教书,我还不到上学的年龄。母亲给学生上课时,便让我在教室外面玩,玩累了,我会哭闹。这时母亲便说:“等会儿给你烤红薯吃。”一听这话,我马上就消停下来。我知道,母亲一定又在教室的炉灰里给我埋了红薯。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就想守在教室温暖的火炉边,等着红薯慢慢变熟。可是母亲不允许,她说我要是进了教室,会影响学生听课。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寒风中将幼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圪蹴在教室后门的角落,耐心地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母亲在炉灰中烤熟的红薯。这种等待,是漫长的,也是香甜的,一般会从秋天一直延续到第二年春末。
长大上学后,我去学校时总会往兜里塞几个蒸过的小红薯。中午在学校的炉子上烤一下,黏黏的,吃起来香甜可口。因为这个,好多同学对我羡慕不已。有的想方设法讨好巴结我,也有的会拿零食、小发卡和我交换。这时我总会带着些许的炫耀和他们论价。我的同桌是一个姓夏的男生,家里境况不好,我和其他同学交换吃货时,他总是躲在一边,低着头很少说话。有一天课间,我在教室的炉子上烤了一个红薯正要吃,一烫手红薯便掉在了地上。夏同学看到了,弯身拾了起来,他本想吹一下,却又没有,只是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土,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我。他的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一下愣住了,我说:“这个送你吃吧。”他摇了摇头没说话,转身就出去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一周之后他就辍学了。听同学们说,他父亲病了,家里没有钱供他上学,他便回家种地去了。得知此事后,我突然感到非常惭愧,想到自己每天洋洋自得地享受烤红薯的美味,或者拿它们去交换其他同学的吃食和玩具,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和我同样的年纪,我的同桌,这个从不爱多说一句话的少年已经在思考着如何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汪曾祺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感念他童年时代曾经“吃伤”,年逾花甲却又“因为久违,有了感情”的一种食物。其实,几乎所有人都有着汪先生味觉记忆中的这种食物。按照美食家的说法,美食分三个层次:首先是温饱之需,其次是口舌之欲,最后是慰藉心灵。我们这一代人贪吃的天性其实源自食物匮乏的童年,能求得温饱已经是那时许多家庭的梦想。然而,就是在这种刚刚就能达到的温饱之需里,一些关于食物的记忆便深深埋下了种子,历经几十年都难以改变。就像我一看到烤红薯,就怀念起那些日子,怀念生命中那些温暖的人。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还是会经常买烤红薯,只是母亲埋在炉灰里的红薯味道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