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工作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好运,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虽不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来客的规格在山里人看来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几天我家整天炊烟袅袅,人来人往。村民们都对我们刮目相看,觉得我们的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了。
母亲和嫂嫂及两个打下手的姐姐是相当忙碌的。你瞧母亲让二姐套起了石磨,把那黏米推了烫黏糕。又让三姐端了新拌的麻子,快到碾窑把麻子榨了,腐麻腐,撇麻油。灶台前的母亲正在烫面,准备着她的拿手绝活----- 百叶千层油涮饼子。新娶的嫂嫂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羞而不语,含而不露,陪侍在母亲左右。那红红的对襟外套映红了厨房,照亮了房前屋后,好似大大的红灯笼一般闪烁。轻放一把亮亮的麦草火,母亲“砰”的一声翻过了那又圆又大、又黄又亮的油涮饼子,一股热油的芳香漫过灶房,飘荡在院子内外。母亲要打二十多张油涮饼子,才能抵挡那风卷残云的驻村干部的辘辘饥肠。打好饼子,母亲和嫂嫂又要过稠酒。定好火色,炒好金黄金黄的鸡蛋块,切好嫩绿的韭菜,等稠酒一出锅,撒上韭菜花,把鸡蛋块倒入稠酒中,那种清香实在是美不可言。
话说自从哥哥当上八珠人民公社的邮递员,我们苟塬大队革委会主任知道母亲的饭做得好,特别是母亲的千层油涮饼远近闻名,就把工作组吃饭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一家。工作组正常有七八个人在我家只吃中午一顿饭,下午另行安排。这样一来,母亲和嫂嫂就不需上工地。队长小声给父亲说:“粮食不成问题,饭一定要做好!”因此,才有了母亲前面安排推磨榨油的事。那黄灿灿亮晶晶的黏糕,那雪白雪白的有着精雕细琢般的花棱棱麻腐包子,那细细薄薄的臊子面,只要给干部端地吃过,我和三哥就可美美地享用了。有时队长会在夜间带来半扇羊肉,让母亲炖了给工作组的人吃。他们一人一碗悄无声息地吃,有位敬叔叔看我懂事乖顺,硬给我分了一小碗让我吃。不要说那肉有多么香,单说那飘满葱花的羊汤,喷鼻的香啊! 泡半个馍,一眨眼的工夫,我就吃了个精光。我知道我们一家人沾了干部的光,三哥和我忙前忙后地伺候着这些大干部。回想那时,说一不二的队长到我家来,给工作组领导发烟打火都战战兢兢,我们一家人真是长了脸面。每天上工下地总有干部怀抱收音机,播放着那雄壮嘹亮的革命歌曲,引来三五成群的娃娃。他们有的听戏,有的指手画脚地谈论着包村干部的自行车,七嘴八舌,笑声一片。
最难忘的要数每年的农历九月初九,生产队放假半天,到榆树院分羊过节。男女老少喜笑颜开地齐聚在大院里,大人们弯腰看羊,端详着羊的肥瘦。有行家瞧着瞧着,猛一步蹿上去,左手掐住山羊的脊梁骨,右手在羊屁股定定地摸,递一个眼神,说:“他叔,这个可以。”顺势松开手,羊就逃走了。记得分羊是不按工分按人口,四口之家,可以分个小的,九口、十口之家可以分大的,这些做预算的会计做得很清楚。五六十只大小不等、肥瘦有别的羊,惊恐地审视着这不平凡的一天。百十号人,个个乐呵呵的。山羊的角,都打上了鲜艳的油漆,赤橙黄绿青蓝紫,三六九等。
我家分了个花眉山羊,膘肥体壮,父亲高兴地牵了回来,我和三哥望着山羊傻傻地笑。红红的太阳暖暖地照在院里,不知谁家传来了杀羊的“咩咩”声,那香气四溢的羊肉又要馋疯人了。这段时间,最忙的要数八十岁的没牙奶奶,三十多户人家,一家挨一家地叫着吃羊肉,小伙伴笑着说:“数她占的便宜多!”奶奶有十三个孙子,有十三个孙女,可谓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到哪儿都是首席,笑呵呵地被接走,乐呵呵地被送回,还要在黑包头里包回三四个雪白的羊肉包子,打发那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孙儿孙女。
婶娘家的肉香无遮无掩地从院墙外漫过来,好香的气味,深深地吸一口,沁人心脾。我要推门进去,也要尝一口婶娘家的羊汤。“咣当”一声,门开了,传来了婶娘响亮的喊声:“狗!”“不是,是我!”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永远镌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
李亚明,甘肃环县人,庆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处女作《生活的厚礼》获甘肃省大中专学生社会实践征文一等奖。作品《打工为读书》《思念》收入李建荣主编的《作文突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