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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庆阳 陇上名家散文 | 父亲的树(文/李新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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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杨 摄  

一点庆阳陇上名家散文 |父亲的树,视听庆阳,10分钟

村庄里、山坡上、沟壑间有好多杨树和柳树,这些生长在大地的植物,和我们司空见惯了的小草一样普通无奇。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把它们理解为大地上的毛发,觉得在生活中有树和没有树并没有两样。我曾经不喜欢树木。村庄北边的山口,每年春天来临时,都会从那里卷进一阵黄风土雾,树木像摇旗呐喊的勇士,把土雾吹得到处都是。我以为风就是树木刮起的。

可是,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每年都要在山坡上和沟壑间栽下杨树和柳树“栽子”,当然还有杏树和榆树。“前榆后柳,不做也有”,意思是说,院落前面种上榆树,后院种上柳树,即便是不做农活,也不怕没有柴(财)用。我怀疑这条谚语对人们的植树热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比如我的父亲,他不擅庄稼,却喜欢植树。每年三月,父亲总是手里提着捆绑在一起的几棵树苗,赶在日头落西之前回家。他一进门,就寻找立在后院的尖锨,在院前屋后忙着挖树坑。我和二位上学的哥哥都不是勤快人,总是看着忙碌的父亲无动于衷。但我们从父亲的行动中知道,春天真的来了。“咋老要种树呢?”我那时不解,问过父亲,父亲不语,好像不值得回答。或许,大人们有大人们的道理。

虽然如此,有那么几年,植树也成为我和哥哥的乐趣。我家门前有二分大小的空地,长满了杂草。父亲有一年带回来了几十棵新疆钻天杨,说:“就种在门前的空地上吧”。他在空地上画了些格子,就急着要走。临行时交代说,必须在格子的交叉处栽上一棵树,过不了多久,这儿就是一片小树林了。面对这些树苗,面对父亲交代的任务,我们始终没有兴趣。父亲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再次说,树栽上后,可以在树林里撒上些你们喜欢的花草或者萝卜籽。这一下子调动了我们的积极性。水萝卜是我们喜欢的菜蔬,于是,我和兄长用一天的时间,种下了那些树木,然后翻了土地,撒下了萝卜种籽。夏天时节,杨树撒出巴掌大的灰绿色叶子,地上间杂着萝卜的绿叶,看上去颇为壮观。收麦时节,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拔水萝卜吃。

山村的土地似乎接收任何树木,让它不需浇水、施肥而迅速地扎根、生长。父亲除了栽植杨树和柳树这些我认为普通的树种,还栽植村庄里没有的,甚至人们没有见过的树种。

杜仲,两棵。起初栽在院内的南边,后来因为留守在老家的大哥要翻修房子,便移栽到门前的小林中。树干笔直,树皮灰色光滑,叶子灰绿。一些从小林前走过的人停下脚步,琢磨一会儿后,问:“这是啥树啊?”我和哥哥竟然也不知道。父亲告诉我们,那是药树,树皮是中药,有滋补作用。有人惊叹:“剥了皮还能活啊?!”后来我们试着剥了一点,树皮里有胶状物质。

陈贵明 摄  

桃树,一棵,应该是水密桃树,裁在门前的小林里。当初只是一棵小树苗,刚撒出的叶子阔大、翠绿,有头重脚轻的感觉。两年过去了,它没有开花结果。第三年,我们发现它挂上了几十个花蕾,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凋谢了。这一年,它终于长出了三个果实。鸡蛋大的果实,着实让我们惊讶,这和麻雀蛋大的家毛桃相比,让人觉得那么不真实。可惜还没有成熟,就被人摘去了。十多年后,桃子成了当地的果蔬产业之一。

红柳,一棵,种在院门口南侧。这个生长在大漠的树木,在雨水丰足,土壤肥沃的土地上,表现出极强的生长欲望,刚栽下去时,麻秆一般孱弱,几年后,就足有碗口那么粗。深红色的枝条上,从夏到秋一直长着火柴头大的蓝中带白的花,没有袭人的香味。起初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父亲也没有告诉我们,后来去过河西的人说:“这就是红柳”。

沙枣。种在院子里。有人叫它香柳,我觉得这个名字更准确一些,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它长出指头蛋儿大的枣子。小叶子,灰绿色。每年端午节前后,它的丁香大小的白花挂满枝头。只这一棵树,蜜一样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村庄,使村子浸泡在香气里。刚绽放的那一年,村子里的人们都说:“啥这么香?”后来知道是一棵树,说:“有这么香的树啊?!”于是,这棵树的枝条在初春时节送给了好多人家,它们在好多人家的院落里开花、布香。

二十多年后,这些树仍然健康地生长着,可父亲却老了。1991年,退休了的父亲和从老家走出来的我及二哥,居住在小城里的几间昏暗的房子里。父亲多病,住过几次医院,身体瘦弱,行动不便。我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气力再拿起铁锨到土地上去栽树。可是,我又知道,父亲对树的钟爱没有变。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会看见他艰难地行走在街道上,弯腰拣拾街树上掉下来的枝条,并用显得僵硬的双手把它们捧回来。

有些事情,我实在不忍心告诉父亲。有两年多时间里,父亲栽下的好多树,开始被人砍伐。据我所知道,砍伐先是从一棵桑树开始的。桑树种在门前的林子里,起初只有一把粗细,数年后,两手也合拢不住。这棵桑树和村庄里的那些躯干歪歪扭扭的桑树相比,它笔直挺拔,枝叶繁茂,让人觉得它们不可能会是同一树种,就连村子里几户喜欢养蚕的也对它疼爱有加。老家的大哥说,他在傍晚时亲眼见它好好地长在那里,安静得像一个人。第二天早晨出门,就觉得小林子里少了什么东西,仔细察看,是少了棵树。这棵父亲亲手栽下的树,被人贴着地皮锯掉,做了他们家架子车的车辕。

我和二哥谈论着这些树,声音压得很低,担心躺在床上养病的父亲听见。我们扳着指头计算父亲栽下的树,回忆着树林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叹息且无奈地感慨,现在村子里到底怎么了?一棵树能给谁带来多少利益?我说:“唉!当初为啥要种这么多树呢?”我没想到,我们都以为睡着的父亲竟然对树木那么敏感,他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为啥种树,树是人的肋骨啊!”父亲的语句微弱、含混,却有力量。听见父亲的话,我和二哥一时手足无措。

十多年前,父亲去世了。至今,想起它的话,我恍然觉得父亲是把树种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作者简介


李新立,甘肃省静宁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甘肃省第五、第六、第八届黄河文学奖。出版散文集《村野的温度》《低处的声音》、小说集《陌生人》。 

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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