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少飞 摄
西北的春天来得晚,初春确切地说依然不过是在给冬天扫尾,山无新绿,田裹旧装,寒气凛冽,满目苍茫。然而,禁不住春风一吹春雨一下,春的气息便在不经意间弥漫开来,日盛一日。金色的迎春花、火焰般的山桃花,还有杨柳枝头的鹅黄浅绿,这些春的信使们,相互撺掇着,这里那里,呼朋唤友,黄了田畔,红了山湾,与绿意茸茸的草色,铺排出一个色彩斑斓的春天。
同时装扮这个春天的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菜和穿红着绿的挖野菜的女人。
最早钻出地面的当数麦辣辣了。惊蛰过后,万物复苏,大多数野草野菜还在地皮子底下伸懒腰,头年的麦茬地里,麦辣辣已经嫩头嫩脑地绿了一地,惹得姑娘媳妇老太太们满地里寻找。待小蒜出苗苜蓿探头,麦辣辣已经有几分招摇地开出紫色的小花了,当然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凉拌包饺子蒸菜团子,都备受青睐。记得孩童时期,小伙伴们经常唱这样一首儿歌:“麦辣辣菜,顶锅盖,娶你大嫂我没在。”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麦辣辣菜和娶大嫂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或者只是因为唱起来顺口而已,但这前一句却有着超强的画面感,每每想起便是满嘴的哈喇子。
傍晚去郊外散步,沐浴着落日余晖,吸吮着泥土与花草的芳香,真的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惬意。我左顾右盼,尽情享受这份大自然的馈赠,回眸之际,路旁地畔上的一片肥绿一下子锁住了我的目光。像久别后的故友重逢,我三脚两步跨上地畔蹲了下去。是苦菜,绿汪汪的苦菜,儿时再熟悉不过的一种野菜!这片苦菜成了我这次散步的意外收获,权当是给第二天踩点了。
翌日一早,我提上菜筐和铲刀,直奔目的地。阳光尚未铺展,苦菜叶子上还有点点露珠晃动,像一双双眨巴着的小眼睛,灵动中透着俏皮。说不出为什么,我的内心油然而生负疚之感,手中的铲刀有点不忍心落地。
在我的记忆里,苦菜从生到死,都是庄户人家离不开的吃食。不知道啥原因,那时候的庄稼地,田苗大多长得有气无力,野菜野草却称得上茁壮,尤其是苦菜,生命力特别旺盛,倘若是在瘠薄一些的田里,每每有喧宾夺主之势。
我上小学是名副其实的“跑读”,中午饭也得回家吃,每天两个来回,除了背着书包,还提着筐,书包不大,筐不小。一走上回家的路,便立即开启挖野菜模式,苦菜是主打,捎带着也挖些黄花菜(学名蒲公英)、苦子蔓、灰条等,时间充裕的话还上树捋杏叶,除挑些鲜嫩点的苦菜人吃之外,其余都是喂猪的。我家的猪圈里一年四季都养着两头特别能吃的壳郎猪,因此野菜的用量很大,我的菜筐从春生提到秋枯,年复一年。那时候,上缴一头采购猪不光能收入几十块钱,还能从公家的粮站里打回八十斤杂粮。父母亲算的就是这个账,每次缴了猪都顺带着买一头壳郎回来,只为上称尽早上缴。别看这一卖一买没几个落头,可零账不怕总算,一年上缴四五头猪,家里就有三四十块钱的进项外带三四百斤粮食,我们姊妹上学的吃喝花用也就有了指望。计划经济年代,庄稼汉被捆绑在大集体里,很难有什么额外收入,如此说来,养猪虽则辛苦,但苦得值得,诚然,那些被充作猪料的野菜是立了大功的。
有自小练就的童子功,我挖野菜的速度和技巧没的说,时值五一假期,小孙女也一同前往,蹦蹦跳跳到处寻找,快乐得像只小鸟。也就个把钟头,一筐拣摘干净的水灵灵的苦菜提进了家门。菜池子里冲洗干净,开水锅里一汆,清水浸泡半个小时,沥水装盘,加红辣椒碎蒜末香醋和盐,热油“歘”地一泼,顿时菜香四溢。
这天的饭桌上,苦菜占据C位成了“硬菜”,经红辣椒那么一衬托,更是绿得纯粹透彻,直戳人的味蕾。母亲触景生情,一边吃一边说些有关苦菜的陈年旧事,当然少不了养猪的事情。在老人家的絮叨声中,菜盘见底了……
野菜,这些看似普通的物种,曾经让我无数次沉思给过我无数次启发。天地万物,没有绝对的高下,每一种存在,都蕴含着大自然对人类这个万物之灵的厚爱,就说野菜吧,在那些饥肠辘辘的岁月里,它为多少人充饥续命,度过一个又一个饥荒,而今衣丰食足,它依然深得很多人的喜爱,因为它的朴素它的原生态,因为它对生命本真的尊重。野菜和粮食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