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春炙花嫩,风熏树郁,季节能掐出水来,柳絮在清晨清新的空气里欢快地舞动着。树荫的行道上,赶早班的人流在匆匆向前移动,几个行人警惕地掩鼻躲闪和拍驱着柳絮的骚扰。絮花越来越繁盛,完全和空气混杂在了一起。几个地区相继发出了柳絮高发期科学治理通告,我也第一次注意到这些小生灵。其时,早开的桃花、樱花、玉兰、红叶李花已渐败,众多姹紫嫣红纷纷而下,春间就剩下了这飞扬的柳絮。
驻足不是因为厌恶,更不是源于喜欢,而是一些白绒绒的花团小心翼翼地散落在我的衣衫上,我轻轻抚掸了一下头发,又有几朵绒花惊恐地飘飞起来。
诗词里有柳的地方总有碧水,“柳条百尺拂银塘”,这棵被水泥道石包裹的柳树却独树一帜,精神矍铄,苍绿茂盛,柔夷垂绦还没有完全生发起来。柳絮纷乱飘忽,开窗就有大量的物什顺着窗棂钻进来,沾落在室内花架上书橱上。等到农历三月底,已经絮残春暮了,室内被同事呵护着的花絮稍经触碰又重新飘荡起来,惊悚地悬在房子里。
一辆大卡车用它负重的车轮粘走了些许柳絮,混着杂物越裹越紧;暮归的羊群也把柳絮采进了羊毛,继而在羊圈里蹭卧打滚把它糊进羊粪。柳絮太渺小了,它不再轻盈飘荡,车轮或者牧人决定了其命运。
“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唐宋的马车驴车也埋葬过柳絮。诗人一半撺掇柳絮,一半撺掇自己。
也许诗的一部分生命就来自于柳絮,才让今人看到了诗人的光辉;或者诗人就是柳絮。杜甫也如是说。
柳絮已经比牛毛多了,翻飞如蜂舞。对,如蜂,可是辛劳的蜂没有成为蜂王的梦想,柳絮却有要奔向成为一棵大柳的目标;即使风、牛羊和车轮都要遏制它——风是引领它飞行的幸运星,也是刽子手,它会把它挂在一个蒿草枝上,直至枯干成尘。
老柳傲娇,还在地大把撒着种子,看着子孙丰盛繁衍,一时心奇的我注意到柳絮聚集最多的还是在道边石旁,一涌一涌地蜷缩着,落地的柳花似乎已经失却了诗中的“雪白”气象,倒像是淘气玩土归来的一只肮脏的猫,低眉地沿着道边卧成一个邋遢的形状。柳树最年幼的生命也如孩童一般,玩着贪着,惊着惧着,试探着,欣喜着也怏然着。
生命在不起眼处如此稠密。我想。
等到我再转出饭堂时,赫然发现路旮旯里一星点絮团都看不到了,我就知道它们已经被保洁人员清理进了垃圾桶,在一瞬,我的惆怅贯穿全身。朝着老柳看去,似乎也没看到变化。我明白,这些柳絮——柳树的孩子,再无生还可能了。如果,如果它们还能在垃圾倾倒的去处里找寻到土壤,也许那些包裹在絮花里的小蒴果就会发芽生根,然后长成一棵富有生命力的新的柳树。
顽强生存着的不只是蜂群,还有柳树和柳絮们。
风带偏了柳絮也造就了柳絮,柳絮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三。总之,各个物种在夹缝中都生存并且生活下来了。如柳絮一般,始终展示着轻盈和欢快,哪怕遭到诸多白眼和嫌弃。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老柳能成为老柳,已经历经风华,她目睹着大多数的花絮遗于无尽之处。毕竟还有那么多的种子生根发枝,成为柳林。
我想起了蒲公英,风信子,甚至冥顽的榆树。
平凡自信的生命,“过敏”是它赖以自护的刀枪,纷飞是它生存的道路。在这广袤天地里,奔波着探索着。
我默默停顿了一下,心里期盼那个视线内的垃圾桶尽快被倾倒,然后今晚就来一场雨。
柳絮漫卷。夜里老宅的监控下,我目睹了柳絮和虫豸交织飞舞得密不透风,便感喟着,原来柳絮的“柳生”和虫豸的“虫生”在夜幕里如此浓烈,虽然它们最终会冷却成一棵树或者一个尘埃。
作者简介
范天石,甘肃庆阳人。作品散见于《陇东报》《中国乡村文学》《青年文学家》《中国作家网》等,个人作品曾荣获第八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奖,散文《父亲的一生》收录于《中国当代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