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我对家乡的发展有更为具体地了解,五一长假旅游人潮退去,友人陪我去清水沟进行了一次晨练。清水沟是董志塬边一个典型的高原沟壑区,位于庆阳市西峰区东南,与陇东学院相邻。因被列入海绵城市建设规划,不几年便成了一个成熟的生态型公园,并挂上了国家水土保持示范工程、国家水利风景区的牌子。清水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清水沟空气好。我们六点半左右赶到时,太阳刚在塬边露头,沟畔还笼罩在时隐时现的晨雾里。打开车门,一股熟悉的香气瞬间围了上来。友人说这是槐花香,比牡丹清透一些。我因为吃过用槐花、苜蓿菜、麦拉拉等制作的菜馍馍、面卜拉、拌汤,更感受到了黄土地的香,甚至岁月的香。香气并不那么浓郁,凉凉的、淡淡的、轻轻的,也有些文静、优雅、梦幻的意思,身体便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很像鲁迅先生在《社戏》里的感受:“夜气很清爽,真所谓‘沁人心脾’。”“遇着这样的好空气,仿佛这是第一遭了。”因为空气好,不少市民在这里晨练。有段时间,友人甚至每天早晚都来这里发发呆,希望晚风带走现实的无奈与沉重,期许晨露激活心中的诗意与热情!
清水沟地貌独特。清水沟所在的董志塬是黄土高原最大的一块塬面,自古至今一直是陇东乃至西北地区的重要粮仓,甚至有人说“八百里秦川,不如董志原边”。董志塬上没有峰峦,常见的地貌如沟壑、梁峁、河谷、平川、山头、斜坡等,海拔均在高原以下,是全新世以来河水、雨水长期剥蚀、切割高原平地而缓慢形成的,在世界上也是独一份的存在。“势从黄原出,遗世不知年”,经过沧桑岁月的精雕细琢,清水沟如同一条巨龙,从董志塬边,逶迤着眷恋着然而却决绝地向泾河游去,汇入黄河,直奔大海。它以睥睨天地的气势,带去了难以述说的风云变幻与人事更迭,留下了难以估量的丰富宝藏与灿烂文化,不但成为科学研究的一个重点,也引发无数文人墨客的喟叹。“为什么炎黄文化能够继续发扬,而其他古老文化都消失掉了?我觉得炎黄文化与其他文化不同的地方是,它是发展在黄土高原,不在沿海,这是很重要的。”“民生为本,科学为主,没有宗教控制,这很可能是炎黄文化延续至今的基本原因。”李政道先生这个著名的自问自答,应当成为我们黄土人的小小自豪。
清水沟植被丰茂。“走得越远,地方就越好。越远的地方,越多花和草。”正是田间的诗,让我当年逃离了缺少“花草”的山沟沟。“高高的山,陡陡的坡,小小的马尾松,在轻轻地轻轻地唱歌。她不会开好看的花香香的花,她不会结好吃的果甜甜的果,她只会轻轻地轻轻地唱歌。”正是喻杉的诗,让我重新认识、回归了黄土高坡。因为能够避开高原劲风摧折,又能得到“海绵水系”灌溉、沟底水气滋润,现在清水沟中无论小麦、玉米、高粱等粮食作物,烟草、蔬菜、瓜果等经济作物,杨树、楸树、刺槐等木本植物,苜蓿、沙打旺、艾蒿等草本植物,牡丹、芍药、海棠等花卉,麻黄根、党参、柴胡等中草药,地软软、蘑菇、节节草等菌藻,在这里都长得自信十足且精神饱满。一路走来,不时见到采摘槐花及寻找苦苦菜、嫩苜蓿的人,各种花儿、草儿、果儿也应接不暇,随便一个都令人悦目而赏心。尤其是见到轱辘苔儿、狗尾巴草、大碗花、酸溜溜这些能叫出俗名的花草果木,就如同见到了儿时的伙伴,感慨过后免不了还要轻轻抚摸一下,亲切交流一番。
清水沟是小动物乐园。作为在沟壑环境中出生长大的黄土娃,自己小时候曾多次见过狼,现在还联系着几个被狼“吃剩下”(咬伤)的同学。友人告诉我:“清水沟不同于北边的子午岭,目前没有野兽,非常安全,沟里最凶的是看护鱼池的狼狗。树麻雀、家燕、土鳖、壁虎、蜜蜂、蝗虫、蚯蚓、癞蛤蟆、黑斑蛙、草鱼这些小动物是清水沟的主人,清水沟是小动物的乐园。”途中,大小不同的虫子会瞬间飞过或慢腾腾爬过。每当稍微驻足,至少上百种鸟虫的辩论会、演唱会瞬间开始,从小就熟悉的嗡嗡嗡的蜂鸣声,噌噌蹭的蚂蚱蹦,吐噜噜的麻雀飞,让久已迟钝的听力突然变得灵敏发达起来。但这种驻足往往很难保持,因带着浓重乡音的山鸡鸣叫,常常响亮且拖着山崖回声,会把人们的目光吸引过去,去看它扑棱棱笨笨地飞行。善于隐身的蜘蛛会收“过路费”,要让你“舞之蹈之”才能通过。被惊走的野兔,表情与动作还是那样的呆萌可爱。擅长在地上搬家、打架的蚂蚁,我小时候就特别着迷,现在仍然百看而不厌,甚至还从中悟出一个至浅又至深的道理: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能再欺负它们了。
清水沟有神奇画卷。站在沟畔俯瞰,清水沟就像一幅巨型的山水画卷。系水流一次次、一点点冲刷而成,曲折高低随处生趣,曲径通幽柳暗花明,不同于平原的景致一览而无余意;又因为长满密密匝匝的树木花草,远远望去,郁郁葱葱,叶绿花红,一派生机,不同于平原上更多的是一片片的庄稼地;尤其沟底三处“一泓清可沁诗脾”的潭水,像眼睛般透露着寂寥、幽深、隐秘的气息,吸引着原畔的人下到沟底来。我们下去的时候,一幅神奇的光雾画卷——悬在沟口、映在水中的鲜红的太阳与弥漫于水上、树梢、山腰的晨雾交融而成的绚烂图画,仰呈在了眼前,那么的美幻,又那么的真切,我们好像也变成了画中的人。光芒四射的晨曦,随意飘散的晨雾,如同神奇的画笔,写意着清水沟最美的晨景:五彩缤纷的花,婀娜多姿的草,青翠欲滴的树,负势竞上的崖,……最最神奇的,是这画笔能寓大于小,居然把太阳、天空以及浩瀚的宇宙描绘在了每一泓清潭中,每一颗露珠上,甚至每一粒飞舞的水汽里;同时,又能小中藏大、大中窥小,把清水沟变成了神奇的魔幻之眼:在九天之外看地球江河不动,在微粒内部看质子自在运动。此时此刻,物我相合,出神入化,清水沟已不仅仅是一个沟壑,而是我们能见到、能想到甚至能梦到的一切。先哲们云,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智若愚。清水沟,她始终是有生命的存在!无论我们在与不在、懂与不懂、爱与不爱,她一直都在倾听、诉说与呼唤!
友人要赶着上班,我也不能误返程的高铁,我们只好匆匆离去。车子疾驰在董志塬平坦笔直的大道上,看着闪过车窗的一幢幢高楼,我忽然觉得土下而成沟壑,正如水下而成大海。黄土高原最美的风景与最深的启示,其实是深藏于沟壑之中的自然地貌与历史风物。多年以来,为了探究书法艺术的魅力,我一直在请益大到极致与小到极致的境界,尽管《妙法莲》常辉主编已有妙解:大到极致是极小,小到极致是极大,但如何参透这一妙解又成了我新的困境。幸运的是,每次回到家乡,这个新的困境似乎都会迎来松动的迹象。仔细体味,这不但与深具混元之美的黄土地有关,也与黄土地上舍命劳作而自奉简约的黄土人有关,还与远离黄土地的游子知道了向内觉悟有关。而这一切,在清水沟的时候,都汇聚到了一起并启示我:人物一理,物理即人理,反之亦然。
善于发现美的友人说:“美不用发现,她就在那里!”清水沟惹人喜欢,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