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文魁
端午一过,整个陇东高原似乎都被罩在了一片金灿灿的黄色之中,不管是平原、梯田,还是川道里,从嫩黄、到深黄,最后一片金黄,颜色见天在变,那色调那么诱人、那么美丽,摄人心魂。
麦黄了!整片整片金黄的麦浪在微风中摇曳,就像晨光下大海漾起的一层层波浪。
布谷鸟一会在村东头,一会在村西头,时而俏立枝头,时而飞越田野,不停用清脆嘹亮的嗓音提醒和催促着人们“算黄算收……”生怕漏了谁家!
收麦,在农民的心中,是一年里最温暖而庄重的篇章。它既是平凡生活的坚实基石,也承载着农人对未来无尽梦想的温柔寄托。那一片片金黄的麦浪,是农人辛勤劳作的结晶,它们如同自然的诗篇,吟唱着生长与收获的圣歌。收麦,是大地馈赠的丰厚礼物,更是生命绵延不息、绽放光彩的辉煌序章。
在无垠的麦浪中,不再有劳动者挥舞镰刀的身影,他们或蹲或弯腰,整齐划一地割麦,那曾经挥汗如雨的辛勤场景已不复存在。同样消失的还有以往随处可见的提着篮子、罐子往地里送食物的孩子的身影。如今,广阔的麦田里,机械的轰鸣声此起彼伏。红色的,绿色的,大型的,小型的各式各样的联合收割机正开足马力在麦浪里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十多垄麦子就被连秆一起吞进肚子里。麦秆,麦粒自动分离,一步到位,一粒粒饱满圆润的麦粒自动流进收割机身上大大的储存箱里,被捋走了果实的麦秆则温顺地从收割机尾部斗槽里涌出,摊在地上等待打捆机的到来。
在机器轰鸣中,我不仅赞叹社会的飞速发展和观念的更新迭代,更为农人的幸福生活感到高兴。然而,在这现代化的浪潮中,心中却悄然生出对传统农耕文化的深深怀念,对那些日渐消逝的农耕方式和乡村的宁静生活充满了无尽的思念,记忆里收麦场景的“仪式感”却愈久弥深。
高原上的麦一般要晚熟十天半个月,这个期间家里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着准备了,姐姐,哥哥会翻出去年收麦时戴过的草帽,穿过的鞋子刷洗晾晒。爸爸会把收麦用的镰刀架,刃片,磨石,木叉等用具逐个清点检修一遍,并乘收麦前最后一个集日去购买补充。妈妈就更闲不住了,首要任务就是磨面,蒸馍馍,要不然一收开麦就没有闲时间了。她会蒸好几笼又大又白暄暄软软的白面馒头,或蒸一层白面一层玉米面的“金裹银”,妈妈说收麦天必须吃饱吃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马上要开镰收割了,爸爸有些激动,像战前已经做了动员的士兵,随时准备冲向战场。早中晚一天三趟,甚至更多次数跑到麦地里转来转去,偶尔顺手捋几枚麦穗放在手心里揉搓几下,吹去麦衣,当金灿灿黄澄澄粒粒饱满的麦粒呈现在他的掌心时,爸爸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幸福,那么满足。他抬手把麦粒丟入了口中,边嚼着边挥手说:“明天开镰!”那神情分明就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
磨镰,收麦前最后一项任务,看似简单实则全凭技术。晚饭后,爸爸拿了之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刃片和那块磨刀石,从柴窑墙壁上取下已经闲挂了一年的木把镰架,端上半碗水走向大门边的槐树下。那里不光有凉荫,还有一块栽在地上的大磨刀石,那是河坝里捡回来的粗石。爸爸先会把刃片放在大磨刀石上来回磨一会,也算粗磨。尔后,再用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细磨石继续精磨,刃片上下左右不断翻飞调整,直至面面俱到。这时,爸爸会拿起刃片并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反复观察,看刃口开的正不正,同时还不停用手指在刃口上来回刮试,看看锋利程度是否合适,尔后才会把刃片安装到镰架上。
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大亮,爸爸妈妈就喊我们起床了,简单吃点早饭之后,我们手拿镰刀,头戴草帽,全副武装向麦田走去。妈妈和姐姐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水罐,里面装着凉开水,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荆条篮子,里面装着溜热了的馒头,咸菜,还有剥了皮的大葱,这些吃食是为长时间劳作而准备的。
地块很长,麦浪很厚,人蹲下去几乎看不到头。我是第一次参与收麦,爸爸不放心,反复交代说:左手抓麦要紧,右手拿镰要稳,眼不能离镰,不然会割了自己的手或脚。他还说刚割麦时肯定会腰酸腿痛,但只要你不抬头,坚持住了就能过了这一关,要不然始终会感到麦趟子太长,割不到头,自然就会泄气失去信心,甚至半途而废……
交代好一切,爸爸带头打冲锋,他直接揽了五垄麦,妈妈四垄,姐姐哥哥三垄,我只收了两垄。一家人依次排开,前后相差三五米向前推进。在美妙的“刺啦——刺啦——”声中,一垄垄挺直并沉重的麦秆应声而倒,十分丝滑。等够了一个麦捆的量时,就会停下来,拣一小股麦秆头对头一拧,巧妙地拧出一个捆带,并将刚收下来的麦秆收拢捆绑成一个小麦捆。随着身后小麦捆的逐渐增多,裸露的麦茬地面积也越来越大了。
随着太阳缓缓西沉,一家人围坐在麦茬地中,望着身后整齐排列的小麦捆,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满足。虽然汗水浸透了衣衫,但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又是一年收麦季,传统与现代的农耕文化在我们每个人心中交织,既是对过去的深深怀念,也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