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安平
祖父是个讲究人,家里有几把铁皮茶壶,也有几把陶瓷茶壶,大概都弃而不用了。铁皮茶壶漏水,陶瓷茶壶摆在柜盖上,每天都在人的视线里晃荡。铁皮茶壶已经生锈不能用了,也没有人提出扔掉,我们每一次玩完了,都会装进一个大木箱子里,仿佛它们本来就是属于木箱子里的废物。小时候很少看见祖父用铁皮茶壶熬茶,也不见他用陶瓷茶壶泡茶,更是很少见祖父自己泡茶。
祖父生活规律,每天早晨一洗漱就要喝茶,父亲捏一撮散发着香气的茉莉花茶,小心地放到祖父惯常用的蓝色搪瓷茶杯,从热水瓶里倒出一杯滚烫的开水,刚看见茶叶在茶杯里翻滚,他就麻利地把杯盖盖上,似乎生怕跑了香气和温度。祖父喝茶的时候是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一手提着茶杯盖,一手端着茶杯,口里不断吹着一股股凉气,小心地拂去飘浮在茶水表面上的浮茶,之后就是一阵“滋溜滋溜”地吸,那样子看起来很是享用。我那时心里有个疑问,一直没有问过大人:家里明明有茶壶,祖父为啥却用茶杯泡茶。现在自己两鬓斑白了,自然也就明白其中缘由。嗯,喝茶么,形式复杂、器具烦琐,都是表象的东西,不是自己吊自己胃口,就是吊别人胃口,于茶而言,反倒显得过于花哨。
农村人喝茶是为了解渴,遮开水的寡淡味。寻常人家喝得最多的是二毛钱一木锨的钢沫子,这种茶便宜,也没啥香味,全是细沫子,只是解渴。喝起来稍微麻烦些,要把嘴搭在茶杯口沿上,边吹边喝,一不小心,茶沫子就吃进嘴里。有时候还会卡在喉咙里,咳上半天,才能咳出来。家境好一些的人家喝砖茶,或者沱茶,泡着喝不出个啥味道,要用铁皮茶壶放到火炉子上慢慢熬,熬好了就分别倒进干净的茶杯里,悠哉悠哉地喝。这种喝法适合家里来了亲戚朋友,大家围着火炉,吃着点心、瓜子、花生,慢条斯理地喝。一般的老百姓,家里有成堆的活等着你干,谁会摊着大把的时间这么消耗光阴呢!至于茉莉花茶,那是干部、工人才能喝上的高级茶,一般家庭很少有人买得起。
我喝茶大概是受了祖父的熏陶,刚一参加工作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买了一盒春尖,用罐头瓶子做的茶杯有滋有味地喝起来了。那时候也没有茶瘾,喝的都是淡茶,晚上也不敢喝,喝了怕睡不着觉。茶叶倒不贵,两块钱一盒的春尖总是喝不完,不是不好好喝,而是常常忘了喝。
那时候也没有专用的茶杯,大家几乎都用罐头瓶子喝。罐头瓶子是生玻璃,夏天问题不大,冬天就要小心,倒水的时候要提前预热一下,否则就容易炸裂,让人猝不及防。
社会慢慢富裕了,茶杯的样子也丰富起来,玻璃杯子被保温杯替代了,甚至茶具也出现了。喝茶慢慢地就成了一种生活时尚,茶杯也成了人们摆谱的装饰。随之而来的各种名目繁多的茶叶也映入了眼帘。大街上,茶叶店,茶楼里的茶具越来越多,让人应接不暇。浓郁商业气息的介入,让茶叶成为一种商品,也让与茶有关的一切器具不知不觉地在向奢侈品的边缘迈进。茶叶的作用也被无限地夸大,注入了养生和药用的广告成分,让人如坠云雾。有几年普洱茶饼大行其道,不到几年光景,白茶被炒得热火朝天,接着又是黑茶登场,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引领着这个时代的茶市。好多家庭摆有专门的茶桌、茶台,朋友之间谈事情也喜欢往茶楼里凑。一些讲究的店铺也设有讲究的茶桌,客人来了,先招呼你喝茶,几泡之后,你总不能不买店家的东西吧。甚至上班一族也摆一道简单的茶台,添置上养生的紫砂壶,自我陶醉地玩弄一下茶艺,“滋溜滋溜”地喝上半天。
我是一个懒人,怕麻烦,喝茶也是把茶叶事先放到茶杯,用开水一冲了之。等到温度差不多了,端起来就喝。也曾经心血来潮,到茶叶店买了泡茶专用的滤网茶壶,泡了几次就搁置起来了。也用紫砂壶泡得喝过,味道倒是不错,但是洗壶麻烦,茶叶也不好清理,索性也是闲置了起来。后来经过多次尝试,还是用陶瓷茶杯喝起来方便,一来不伤茶味,二来好清理。一恍惚,就这样喝了许多年。
我喝茶也算不得嗜好,见天都喝,似乎也算喝出了一些究竟,明白了一些茶理。年轻的时候,喜欢喝绿茶,不讲究,也辨不出茶性,纯粹是解渴和附庸风雅。后来喝得时间长了,绿茶喝出了毛病,脾胃有些虚寒,肚子凉胀,才发现是绿茶闹的。龙井还好一些,铁观音和碧螺春两杯下肚,脾胃反应立竿见影。开始心里还不服气,这么多年一直喝绿茶都没事,咋现在就不行了呢?慢慢地一寻思,自己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了,身体早已不再年轻,不能赖茶叶。
有一段时间没有喝茶,日子好像过得乏味,提不起精神,总像缺个啥。喝了几天红茶,嗓子反倒不利索了,大清早咳个半天,喉咙里总像有啥堵着,不得劲。喝了两天绿茶,脾胃又凉。明明是老百姓的身子骨,咋变得娇嫩了起来。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段时间,自己也算把这茶性掰扯出了个究竟。嗓子不利索了就来点绿茶,脾胃不舒服了就来点红茶,仿佛这茶水也成了一剂良药,被自己用得得心应手。
时光荏苒,喝茶渐渐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要端起茶杯,看着茶叶在杯子里云卷云舒,仿佛日子就慢了下来,人生也有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