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新疆调回环县,转眼已经三十六年。在小城奔忙,日复一日地书写着光阴的故事。时常穿梭于机关单位,流连于环江之畔,寄情于宋塔、文昌阁、玉皇山,道不尽的环州风物,宛如川流不息的环江,江水东流,历千年而不竭。
1987年底,我回到环县,到距县城70多公里的毛井上班,1988年夏天回到县城,泥泞颠簸的二毛路,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2020年,环县通了高铁,一个县城有3个高铁站,这在全国都算少见。自从有了高铁和高速,环县人真正跨入了新时代,融入了庆阳、西安、银川2小时经济圈。有位农村大爷第一次乘坐高铁,激动得高喊“共产党万岁!”并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则真实故事与我第一次回老家时在341国道上的感觉如出一辙。
张应君 摄
341高速沿河而进,桥梁飞架,马坊川涓涓不息,当年的三郎店早已难觅踪迹,砂井子、拓堡子、胡家湾、高庙湾、李窑湾、萧关……,每一处新农村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马坊川是一条季节河,秋天肥,冬天瘦,河水从沟底盘旋而出,穿过萧关,汇入环江。环江收纳众水,绕过宋塔,拱卫着安谧的县城。闲暇时,我常沿滨江路散步,到步云桥去看水。
春天,江水悠悠,岸边细柳飘荡,环江上野鸭游泳,草丛间羊群悠闲地吃草。火红的翼龙,振翅欲飞,使人遥想起三叠纪时代,这里是一片湖泊浩渺的海洋,以及随后出现的丛林阔木,湿润温暖的热带雨林中各种巨兽出没,恐龙们成群结伙遨游海洋,栖身树上,饥餐蕨类、鱼虾,渴饮清泉,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地球上。天有不测风云,某一天突然火山喷发、地震海啸,以及极端天气下,天翻地覆,地壳抬升,海洋变为陆地,恐龙成了化石。
环县西山的文昌阁,是西北地区海拔最高的文昌帝君庙,庙内名家墨宝散发清香。登高望远,一城美景,尽收眼底。我常与朋友一起登山览胜,汲山川之灵气,抒思古之幽情。
环江是环州的灵魂,也是泾河源流之一。夏秋之交,暴雨时发,松软的泥土被洪水裹挟,浩浩荡荡,汹涌澎湃,汇入泾河,与同样发源于渭源的渭水在西安相会,演绎着老套的“泾渭分明”典故。
环县是革命老区,1936年6月解放,19岁的习仲勋是环县第一任县委书记,领导群众出色开展了红色根据地工作。
1989年,我住在老城内党校东边的一处小院里,距环城小学百步之遥,接送孩子上学甚是方便。星期天,登上城墙散步,千年老城墙仿佛是巨人的胳膊,护卫着一城百姓。
老城的形状宛如一把勃朗宁手枪,北门是击发器,南门瓮城是手枪的枪口,西门以北的城垛是手柄。老城里有中学、小学、党校等不少单位,拥挤而热闹,整日能听到钟声、笑声、歌声,书声、街道边的叫卖声,晨曦里的鸡鸣犬吠,散学后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的追逐嬉戏声,以及暮色斜阳里各家各户屋顶上飘荡的炊烟和大人呼唤孩子的声音。
一个时代好似一台大戏,老城内以前的党校、环城小学、农行家属院、农机局、糖酒公司、盐业局、印刷厂、教育局、人民银行、粮库等单位,随着环县的发展,现在均已搬迁到环江新区。以前南北跨度不足三公里的县城,如今已拓展到北连萧关,南接高寨的广大区域。现在老城里最大的单位只有一中了,环县一中是创建于1955年的老学校,一中是环县人的骄傲,七十年来,一茬茬老师,栉风沐雨,夙兴夜寐,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悉心教育学生,培养出了一批批优秀人才,用知识改变了环县面貌,从而改变了外界对环县“尚武轻文,民风剽悍”的固有看法。
环县的风景名胜区当数环州故城,灵武台有塔有庙有历史,有歌有戏有美味。皮影道情、陇剧秦腔,令人流连忘返,杂粮小吃、羊肉美味、荞面饸饹、十大碗,游人到此,既可饱眼福,又可饱口福。可看烽燧遗址、繁华街巷、可住窑洞民居,可登山,可划船,可煮茶品茗。夜晚的环州故城,灿若星河,光射牛斗,河汉就在眼前,天堂就在身边。
陈飞 摄
环县的另一个绝佳去处是玉皇山,周末,我常带孩子登山游玩。玉皇山是真正有高度有温度的山。现在的玉皇庙是90年代河对坡村民在旧址上重新修建的。我去的时候,仍然能看到庙院外残留的秦砖汉瓦。玉皇山的气候很奇特,冬季河水结冰,川道里寒风凛冽,而玉皇山顶上却温暖如春。春季,山下的树木刚开始泛青,玉皇山的山桃花已经开得如火如荼、妖娆动人。吹风的日子,川道里锦旗猎猎,山上一派云淡风轻。这一自然奇观,非亲临者,不可知也。
我在环县工作的几十年,每年都参加义务植树活动。先后在老虎山、西山、鸳鸯沟山上挖鱼鳞坑,整树畦,栽树。最初植树,树苗根部没有营养包,成活率很低。后来有同事将几棵幼苗装进未喝完的矿泉水瓶内栽到山里,做上记号,第二年上山植树时,发现那几棵用矿泉水瓶栽的柏树全活了,这为我们抗旱保苗提高人工造林成活率提供了经验。环县地处毛乌素沙漠南缘,十年九旱,降雨量很低,遇上雨水丰沛的年份,树木还能侥幸存活,一旦遇上大旱,六月里骄阳似火,晒得大地起煻土,杨柳生烟,辛辛苦苦种植的树木很快就变成了干柴。因此,外地人来到环县,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大山。直到引黄入环工程成功将黄河水引入环县,世代缺水的环县人才吃上了甘甜的黄河水。政府引水上山,实施滴灌,使东山、西山公园等处绿化面积迅速扩大,荒山土岭变成了青螺。
90年代,机关单位的车辆屈指可数。如今,满街都是汽车,据统计,环县是庆阳市七县中家用轿车最多的县,车多不仅代表群众的生活品质高,环县面积大,各乡镇之间距离较远,人们以车代步,图的是出行方便。
环县是能源大县,地下石油煤炭天然气富集,很多山头上都有抽油机。石油开发,利在当代。石油天然气既是能源,也是地球的脂肪营养和血液。
环县是一座历经岁月磨砺的城市,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一边梳理着环州的历史变迁,一边默念那些为当地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物,北宋范仲淹、种世衡在环州筑城驻军,一境百姓得以保全,如今位于老畜牧局的“范公廉泉”早已变作高楼林立的小区;城北的魏家坟,亭台犹在,那里是明朝总兵魏镇魏锟兄弟的墓园;还有清末名将董福祥、张俊,皮影大师解长春,劳动模范、农民诗人孙万福等等。
70年代,“环县街道一张弓,人民食堂眼中钉,一个喇叭全城听”,是老环县在人们心中留下的记忆,而今,这些已成旧章。县城四周阡陌纵横的农田,已变为绵延十多公里的城市楼宇和四通八达的街道。
刘斌 摄
不管环境如何变化,唯有一江环水不离不弃,千百年来一直护佑着这座城市。环江,老环县人习惯称它为大河,大河在岁月的变迁中慢慢变脏变窄了,为了“濯锦清江万里流”,新世纪之初,环县开始实施环江河岸综合整治,这不仅是一条河流的脱胎换骨,更体现了当地政府在城市发展进程中改善环境的决心。环江和它两岸的生态景观,让环县跨入了文明城市行列。
1988年,我进入办公室,每天在电脑上飞速地输入一个又一个文字。繁忙工作之余,年少时的文学梦被重新唤醒,经常走入乡野田园,重温诗歌文章,吟诵故乡。
我的家离环江很近,周末常去环江看水。那一江好水,浸透着千年月色。坐在河边,一杯绿茶在手,环江带着情意从眼前缓缓流过。许多个夏天的夜晚,我和朋友一起在步云桥上吹晚风。一边谈天,一边看桥下浪花追逐,江水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直奔远方而去。
2013年五一,儿子结婚,我陪北京来的亲家游了西山、东山和山城堡战役纪念馆等景点。巧合的是,亲家的父亲当年亲自参加过山城堡战役。
滔滔环江不紧不慢地流过,环县人也和这环江水一样,过着有条不紊的日子。“老板,来一笼羊肉包子、三个盖碗茶!”对面的早餐店里,羊肉包子和盖碗茶的浓香,令人沉醉。
环县人有喝罐罐茶的习惯,一有空闲,便呼朋引伴去茶馆里喝罐罐茶。喝一口浓酽的罐罐茶,暖心润肺,看一眼环江水,养眼安神。
这些年,我在这座小城里,来来回回,总是离不开环江。多少个夏天的傍晚,我站在岸边看夕阳,夕阳泛着金光在天边一点一点西沉。我知道,这一刻的夕阳也落在了百里之外的故乡。想故乡的夜晚,我便默念着环江的水声,很快静下心来,然后安然入梦。直到第二天鸟鸣声将我唤醒,太阳已经照在了环江之上。
去年,退休了,屈指算来,我在环江上奔走了整整三十六年。人间如梦,那山,那水,那人,依旧熟悉。
故乡环州,一城山水满城诗,半是烟波半是痴。水绕城廓,城在画中。环县在环江的臂弯里,以水为墨,书写着千年不绝的温婉与辽阔。
作者简介
张仲永,笔名仲庸。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甘肃分会主席,环县作协理事。散文集《逐光而行》获“202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集奖”。散文《那匹马儿》获2023年度全国散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