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岗
我一直觉得,“温良”是个十分美好的词。
辜鸿铭说:“中国人的精神第一个就是温良,温良并不是天性软弱,也不是脆弱屈服,而是没有强硬、苛刻、粗鲁和暴力。”
我以为,没有执著、奋争、血性的温良,不是我想要的。
用了将近七个月,断断续续读完了马金莲的长篇小说《亲爱的人们》。小人物的不甘与大时代的变迁,人事命运的猝不及防,呼吸之间,地覆天翻。
苍茫西海固,在马金莲的眼中,深藏着温良、散发着温良,温良有光、有热,有无畏前行、有敢于牺牲,马百里、舍娃、祖祖、三三、二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温良,在故乡的土地上默默扎根,用心生长。
一代一代温良之辈,用泪水、血水和汗水浇灌着贫瘠的土地,滋润着干涸的心灵。羊圈门,涅槃重生;西海固,变了模样!
没有人可以双脚离地站在大地上,也没有人能够脱离他所处的时代。人是时代的过客,时代是一束光,照耀着每个人的前程,挣扎与奋斗,尽在其间。
望着眼前厚厚的两册《亲爱的人们》,我问自己:如何评价这部作品?
一个作家想写什么,怎么写,有时候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生长于西海固的马金莲,骨子里就和这片土地和土地上芸芸众生血浓于水,息息相关。所以,每当她拿起笔,那些熟悉的人物和场景都会不由自主地在笔端流淌:马一山、舍娃、祖祖、碎女、二愣媳妇、牛八虎、李有劳……再小的人物也是一条命,命里有人生,命里有故事,命里有喜怒哀乐,命里有时代变迁。马金莲俯下身子,用温润和绵实的笔力,以小人物的视角,一次次切换羊圈门的命运浮沉,让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在温暖中迸发力量。
我所欣赏和熟悉的马金莲是这样的——
“他微笑着拉开门。
门软软的,往里一陷,一片白光扑面而来。
下雪了。”
这是小说《伴暖》中的场景,我几乎忘记了主人公于海元的名字,这些朴素的文字清风一般,吹醒了我,像一幅画儿,令人遐想。
我渴望在《亲爱的人们》中继续这种愉悦的徜徉,马金莲用愈发朴实的文字,一如西海固最常见的泥土和草木,呈献给我们熟悉的场景——
“把沟连通起来的,是低处的流水。流水很小,小到称不上真正的河,但是常年流淌着。”
马金莲说:“我把我所能做到的东西都放进了这部作品。”
西海固,曾是苦焦之地的代名词。还有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让这片土地瓦砾成堆,烟尘弥漫。
时光像一位赤脚的纤夫,拼力如命,永不停歇。即使烈日炎炎,汗如雨下;即使碎石如刀,血迹斑斑。
长长足迹,漫漫深思。
西海固女儿马金莲的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让她声名鹊起——
“时间是一把刀子,悬在头顶上,一点一点地削切着我们的生命。虽然这刀子隐藏得很深,可是它削砍的结果确确实实摆在每一个人面前。”
西海固给了她苦难和生命,而她,西海固大地上的一株草、一缕风、一汪泉,又能回报这片土地多少温暖和善良呢?
《亲爱的人们》让希望生长,梦想开花,硕果累累。
马金莲做了她该做的,评判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记录了西海固的苦焦,更展现了西海固的奋斗,澎湃力量,生生不息。
灯光亮起,捧读《亲爱的人们》,不仅美好,更有西海固的气息缓缓在书页里弥漫升腾,像一条开春的小河,奋力奔跑,两岸的小草次第发芽,鸟儿轻快地掠过水面,大地安详,岁月静好。
西海固离我的家乡镇原并不遥远,从前,爷爷常去固原贩牲口、粜粮食,两地商贸频繁,彼此方言接近。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将《亲爱的人们》中的羊圈门换成我们村,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看似日常生活、平常场景,马金莲却不惜笔墨,细细打磨,让《亲爱的人们》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特别是舍娃的打工史、成长史、奋斗史,让人看到了年轻的血性,以及不屈的力量,带给读者更多的共情。
一部好作品,既要经得起读者的审视,也要被时间考量。《亲爱的人们》书写新时代西海固的“山乡巨变”,其间蕴藏的温良和奋争,让这部作品绽放出更多的璀璨,像暗夜里的一只萤火虫,振翅向上,飞出光明,绵绵之情,不绝如缕。
马金莲是一只雀跃在羊圈门枝头的百灵,把最美的歌唱给了西海固。那些亲爱的人们,是山川、是河流、是晨钟暮鼓,是五谷丰登,汇聚成浩荡长风、万里洪流,熠熠生辉,奔赴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