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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 | 在桥山(赵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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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脚细,细得如一枚银针,一针一针地从山的肋骨间挑出绿来,再从绿里挑出一朵朵花来。花如指尖大,色泽素白。香如色,浅得若有若无。

在山里,张扬是一个虚词,绿色只顾着一寸一寸地展腰,盖住那些该盖住的。长不进去的地方,一定是一方水潭。三山相拥,潭就沉在它们围成三角的脚下。拒绝草木把根扎进软体中,但决不拒绝绿色把影儿皴染上来,一潭的水就有了层次感。水静,影儿动,潭消受着。

站在一方用松木长条搭建的看台上,我未敢抬起手臂伸出食指去指点。江山岂许一个锁心的人指点,尽管每个山头都戎装英武,朝气泛滥,站在看台的我却不能作将军。

雨声,点点滴滴,丛丛簇簇,又呲呲唰唰,从身边向四周退去,扯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跟了去。呲呲唰唰,丛丛簇簇,又点点滴滴,雨声又似乎揪着耳朵,让人从更远处去听,然后一点一点放松,这声音就从四围赶过来,齐齐奔向耳蜗,一股脑儿地涌进去,再沿着每一条神经分路径开拔,积聚在体内的腐浊之音从全身的各个毛孔里被赶了出来。

站在看台的我,被绿被雨肢解着,剖析着,又点化着。面对一个闯入者,山有办法让他臣服。

任雨去点,去淋,去洗,甚至去冲,山始终沉默,山上的绿腆起脸庞,不声不响地接纳着每一种洗沥方式,素白的花儿点缀在绿中,不作句读,就吟出一个长句,不作一个大词,就伙同其他同伴做一大段独白。一旦独白上瘾了,就满山坡地宣泄,一场旷世的告白在山涧展开。

羊不是闯入者,牧羊人也不是。一条小路随意弯曲,几十头羊被路扯开了,也随意弯曲在路边,低头吃着嫩绿的草。草在哪里,羊就走到哪里,每一只羊都被草的绿牵着走,每一只羊都被草的绿中的明亮牵着走。这哪里是牧羊人放羊,而是草在放羊,难怪距离羊三五米外的牧羊人每一次放羊时都不拿鞭子。

路边一栏之隔的地方是一片平畴,刚发芽的玉米伸出两片新叶倒八字形向着天空,似要拥抱。它们更像一地的小人儿,个个都把头扎进地里,想一探究竟,独留着两只小脚丫蹬向天空。羊把嘴没有探向这些小人儿,并不是有栅栏相隔,毕竟栅栏只有二尺高,羊纵身一跃,就能跳到地里,就能饱餐一顿。羊没有这样做,羊的蹄下有一根无形的界线,它不逾越。顺着路走,羊就能回家。跟着羊走,牧羊人也能回家。

我站在路边,驻足的羊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我,只停留了片刻的工夫,它们就从路的另一边走开了。我和羊之间隔着两三米,羊不曾迈蹄向我走来,似有意躲着我。羊和我之间有一条无形的鸿沟。

牧羊人比羊还沉默,跟在羊群后。羊用流泻的灰白涂抹山涧,用嗒嗒的蹄声点缀山涧,牧羊人像个句号,替羊群收尾。羊毛是最好的消音器,雨落下来,就被密密麻麻的羊毛消解了。雨声撼动不了羊,羊身上有天生的静气。

再向前走,有亭翼然临于路边的一个三角地带,东、北、西三面三座翠山张开臂膊拥抱过来,最尖的那一角如疾飞的鸟儿,伸长了脖子,将喙刺向山谷。

这亭子竟是由三根柱子支撑起来的一座三角亭子。背南向北站在亭子的正前方,“放鹤亭”三个黑色遒劲大字从檐下突兀而来。移眼于亭子的顶部,只见向南的这一面形同三角形,三边都略呈反弓状,东西两角在层层斗拱的支撑下异常凸出,向着天空的一角在两条反弓状的边挟持下,直冲云霄。再观其余两面,其形制与此面完全相同。三个面在三条反弓状棱的衔接里,正似三只仙鹤引颈高歌。


亭子的东边矗立着一座石碑,从碑文中获悉:

此亭原名望壑亭,系四根柱子支撑的四角亭。传说张果老从碾盘山去八仙洞赴会,途至望壑亭时,听闻四郎河北岸有一地妖作祟,常常抖动其背,致使房屋倒塌,良田损毁,百姓苦不堪言。果老大怒,倾力拔下望壑亭一柱,投向四郎河北岸,钉住地妖,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或许是巧合吧,在四郎河流经的刘堡子村南沟正有一根土柱,高近百尺,粗过十搂子,呈赤红色。自此,望壑亭变成了三角三柱亭。

“壑”“鹤”两字,音同而字形字义是天壤之别,何故成了放鹤亭?再往下阅读:

传闻明总督尚书张珩途径子午道(秦直道)时,远见一白发白须白袍童颜的老叟正执长竿在望壑亭放鹤,十分诧然,便想近前一步细细观看。孰料,闻得有脚步声,翁与鹤倏忽不见。张珩遂将望壑亭更名为放鹤亭。

雨声还在淅淅沥沥,读了碑文,神思越不能自已,宋代东坡居士的《放鹤亭记》跃然脑海中:

“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

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

反复品读此段时,东坡一生的遭际浮现出来,常在出与入之间游荡的他,于人生的浮浮沉沉时,是如何做到游刃有余的?此刻,“知止”一词被打捞上来。

“《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

再回读此句,细细品来,东坡又何尝不是一只鹤,在“阴”与“九皋”之间,他不仅慕得了鹤的形,还慕得了鹤的一身白,所以在“一蓑烟雨”中,依旧能“竹杖芒鞋轻胜马”!

羊群转过一个弯,不见了。几声鸟鸣从绿色中飞出来,头顶的云被赶得薄成一匹素锦,雨声渐渐遁去。出了放鹤亭,驻足最高处,只见几缕云雾从谷底缓步升腾,至放鹤亭上方时,轻撩着,久久不肯散去。

“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馀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东坡《放鹤亭记》中的招鹤归来句又脱颖而出。此时,五顷塬龙咀子的放鹤亭处,可有鹤鸣正从谷底流翠的潭中飞出,似被雨洗过一般,清亮得像一轮饱满的月!

作者简介

赵会宁,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四川文学》《散文百家》《延河》《延安文学》《中国青年作家报》《甘肃日报》等报刊。有作品在第二届“范仲淹散文全国散文征文大赛”中获二等奖、2022年《散文百家》首届全国散文征文大赛中获优秀奖。出版散文集《土地生暖》。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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