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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眼】尘封在荒野中的陇东吉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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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长达一个多月的拍摄过程。其实,往远里或往深里说,这是一次次在荒郊野外的执着找寻,这是热爱陇东石雕者的执念,这更是一个个关于陇东人守护家园、守护传统、守护心灵、守护信仰的久远或新鲜的故事。

从时间概念上来说,一个多月不算长,但从我们走过的路程来说,庆城的贾桥,华池的悦乐、林镇,宁县的春荣等地,只要听说哪里有一丝线索,我们就踏上找寻的路程,留下它们在原生地少之又少的踪迹和影像。在寻找、拍摄它们的路程中,我们有偶尔得之的惊喜,有被冷落荒野的失落,更有被砍砸残缺的心痛。

说它们是一群兽,但却没有生命,它们是被有生命的人类赋予了生命、寄托了忧思。它们蹲卧在一窑、一庄或一村的重关险要或风水宝地,或双眼怒睁、方口仰张,或调皮乖萌、憨态可掬。它们往往一矗就是上百年,风霜雪雨侵袭、虫鸟肆意叨扰,直至身披苔衣、黧黑斑驳,仍面不改其威严、神不输其冷峻,在星月流转中护佑着一方平安、承载着一方希冀,它们是陇东地区的护庄兽。

其实,护庄兽是笼统的叫法,因为身形的大小、功用的不同,有拴娃兽、护庄兽、镇村兽等细分。虽然它们在时代的洪流中已淡出当地人的生活,但是作为陇东民间文化艺术一支独特存在的艺术形式,它们身上鲜明的陇东地区艺术要素、多变的雕琢手法,以及前卫的艺术形象,至今还具有极其可贵的研究和保护价值,它们对于研究陇东地区历史地位变迁、民俗民风传承,以及民族文化的发展也有着重要意义,是中国传统民族民间文化的又一个独特流派,弥足珍贵。

九龙川残狮重立记

作家郑晓红的婆家在宁县春荣的九龙川,一直以来,她在做好陇原读书会的掌门人之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陇东文化的挖掘、研究中。一瓣彩陶、一方老布、一个瓦瓮,在她的手里都能焕发出新的生机。所以,当听当地老年人说村里有护庄兽后,就赶紧带领我们去寻找,生怕又被湮没或被破坏。

去年初冬,我们与这尊护庄兽相见时,它倒在新拓宽的村道旁,路边的荒草几乎把它遮盖完,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它只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头。这是一只狮子造型的镇村兽,半边脸和一条腿被砸掉了,曾经,它如神祗般存在于这个村庄,挺立在村里最重要的位置。如今,它沉睡在人来人往的道路旁,庇佑过的人们对它视而不见,好似从来不存在一样。

村里五六十岁以上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原来一共有两只,现在仅剩这一只了。另一只的去向有几种说法,一说村里要架桥,被推下河做了桥基;一说村里那眼泉水太旺,被填了龙眼了;一说是河里发大水时,被冲进河底的淤泥中了。而这种种说法的发生时间,都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这尊一米多高的狮子护庄兽,具有明代陇东石雕的典型特点,虽然形态稚拙、雕刻粗略,但粗而不笨,浑身透出一股灵气,仿佛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扑向危害村中子民的入侵者。

同行友人及村民们看到重见天日的护庄兽时,眼睛里的怜惜显而易见。在我们的提议下,大家合力把它安置到村庙前,红绸挂身,炮声震耳,坐在庙檐下的老人们立刻起身,齐齐跪倒在这尊护庄兽前,叩拜作揖,以最质朴、也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它的归来!

他们叩拜和敬畏的,是护庄兽身上所承载的平安吉祥、兴旺发达,是他们历代所追求和期冀的天清人和、国泰民安。这也是几百年来陇东护庄兽存在的意义。

陇东护庄兽的前世今生

通常情况下,护庄兽的原型大多是狮子。众所周知,狮子并非本土走兽,它本是外来物种。若要追寻它的文物源头,满足“曾大量出现”与“流传现世并有遗存”的条件,大概就是兴盛于南北朝的佛教护法狮了。最初,狮子是作为颇具威严的神兽蹲伏在佛祖座下护法的;到唐代,狮子被移到了帝王陵前,当起了带刀侍卫;再往后,更是逐渐走下神坛,开始步入了寻常百姓家。而护庄兽,大约也就是这一时期逐渐发展起来的一种被赋予了良好祈愿的民俗文化。

在全国部分地方,都有护庄兽的存在,它们出现的形象各有不同。而在庆阳境内,这类狮形石雕,很多与传统汉传狮子造型大相径庭,总是给人以剽悍、奇特、狂野的视觉冲击。为什么会出现与汉传造型迥异的石兽形象呢?这跟庆阳所处的特殊历史地理环境有关。

庆阳长期处于边地,是多民族混居的状态,在多民族融合的漫长岁月里,羌胡民族的图腾文化元素就悄然扎根在这块土地上。体现在护庄兽造型上,主要有起源于南北期的天狗、辽金党项民族的人面猴造型等。

从功能上,这些神兽们因摆放位置的不同被赋予了不同的职责。从镇山、镇桥、镇村、镇庄,到驱灾、去病、拴娃等应有尽有。只要人们对神灵有所期待与祈求,就请一尊石兽来压阵,将它们摆放在山头、村口、桥侧、涝池边、崖畔顶、炕头上,许下些生死相依的守护誓言,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我们在合水县曾寻访到一尊护庄兽,不问便罢,一问惊奇,这石兽竟然是一个小孩子的干爹!原来,当地有一种民俗,由于家里子孙不旺、新出生的小孩比较稀罕金贵的,或者出生后孩子多病身子弱的,家里就会请一尊石兽,披红挂彩并搞一个庄重的仪式,将神兽拜为孩子的干爹,四时以礼相敬,待孩子年满十八岁拜谢后再解除父子关系。这大概是想借助石头世代长存不朽之意,来保佑和守护孩子长命百岁健康成长的意思吧。

还有一种大型的护村石兽,你常常会发现石兽胯下的物件是残缺的或者干脆不见了,是谁在搞破坏呢。原来,这类大型石兽本来是雕有生殖器的,被有求子的小媳妇在夜里偷偷敲一点下来研成碎末冲服,据说很灵验。所以我们能见到的这类护庄兽的生殖器大多早就被敲得残缺不全了。但是,那不是缺陷,反而因为包含着过去妇女求子若渴的祈望,演绎成了一种让人辛酸又忍俊不禁的大圆满的美。

细究起来,陇东的护庄吉兽也并非只有凿成兽型这一种。在华池城壕,一处现在仍旧有人居住的老庄子里,庄子崖面朝西方向安放有一面镇庄磨盘(陇东民间以石磨盘为白虎,白虎主西方)。在西峰区肖金镇,在一处地坑庄院崖背上安放有护庄石公鸡(鸡者吉也,二十八宿之昂日星君,性光明,立之阴邪不侵吧)。在庆城还常见安放镇山石碑,上面多是刻画平安招财之类的符咒内容……这几种虽不是主流,但其表现出来的是陇东人民的浪漫情怀,以及就地取材的实用主义。

让吉兽重回我们的视野中

我们之所以希望护庄兽能得到大众的关注与珍惜,是因为它是陇东民俗民间文化中可贵的一类,而且它所承载的是当地人民世代相继的精神寄托和图腾信仰,隐含着鲜明的历史变迁和沿革,对研究庆阳民俗民间艺术发展、庆阳历史文化发展脉络有着重要意义。它是陇东先民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文化财富,是诞生于陕甘黄土高原上的多民族文化融合结晶的活化石,它内含的巨大历史和文化信息还未被大多数人所认识。

遥想当年,那些默默无闻的民间石匠们,以石为纸,以凿为墨,赋予顽石以生命和灵魂。雕琢出的石狮形态或凶猛如犬、或俯身如豹、或威如山魈、或萌态似虎、或面容耿直如西北汉子、或憨态可掬如邻家大妈……他们不拘泥于其本来面目和形态,手法随意念而动,臆想着它是欢乐的、威严的、可爱的、骄傲的,或者不可一世的,手中便出现了形态各异、风格多变的护庄兽。如今,在国内外的动漫形象设计中,有着大量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设计。不知是其设计灵感来自于护庄兽呢,还是古往今来人们的审美观是相通相同的,这,也是陇东护庄兽的可贵之处,它们的艺术形象和价值值得我们去深入挖掘和用心保护的!

而从我们当下掌握的信息来看,陇东护庄兽的“生存”已经岌岌可危,还在原生地的全市已不足十处,基本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或者因体型较大不易挪动,或者被荒草湮没不为人知,只有一两处是被主人家刻意保护的。其实,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王光普先生就出版了专著《民间雕刻》,对多样化的陇东护庄兽进行较为全面的呈现,只是可惜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他当年拍照留存的护庄兽,早已踪迹难寻。如若王老先生泉下有知,内心定会怅惘不已吧。

近些年来,随着城镇化带来的乡村空心化,以及全民收藏热的兴起,很多与我们儿时相伴、散落在村头乡间的这类民俗记忆文物,或被毁坏遗弃消逝,或被贩卖远走他乡,更难在承载它文化使命的故地见到它的身影了。所以,保护已经刻不容缓。九龙川护庄兽的重见天日,当地村民的虔诚敬畏之举,就是一次成功的保护行动!

护庄兽雕刻技艺同样面临失传的境地,在全市范围内的传承人已寥寥无几。宁县的石雕手工艺人庞清河掌握着陇东护庄兽传统雕刻技艺,但已年近八十岁,扛不动这个既要有手艺又要有力气的活计。可喜的是他的儿子接过了这门手艺;可忧的是,很多时候,他只能做一些时下有市场的石雕件,护庄兽随着乡村空心化已逐渐无人问津了。在这次拍摄寻访中,我们见到了华池县林镇乡的雕刻艺人刘建龙,年近五十的他正值年富力强之时,手艺娴熟、作品精致、风格多变,如果能给予他更多的关注和支持,他有热情、也有信心承担起传承人的重任。非遗文化只有保持活态传承,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才能让宝贵的文化遗产源远流长!

让吉兽重回我们的视野,可借鉴广东雷州半岛的天狗文化保护工作经验。雷州半岛的天狗文化,从雕刻风格、造型、摆放方式、承载的文化信息等与陇东护庄兽文化几乎一致,目前已被国家批准为“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试点项目”。试想,如果有一天,陇东护庄兽曾经庇佑过的人们,又反过来保佑它们,建立名录和保护点,开发、衍生出绘本、故事、动漫等,那时,它与它所呵护过的生灵定会共享静好!


编辑:吴树权责任编辑:吴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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